孀门(188)
人才拔擢选任这方面,相比王小玉,许青窈是自愧弗如。
将那几分分别心去了,向郑在说明接下来的安排,又叫来底下商号的各家掌柜和把总,将有关薄家产业的新筹划和人事的变动公之于众,忙完这一切,已近黄昏,她这才起身离开。
落日熔金,满天红霞。
站在门前,她回头望了最后一眼,牌匾上“商会总馆”几个烫金大字闪闪发亮,可惜前面有“薄氏”两个字。
于是她再无留恋,翻身上马,车轮滚滚,朝大路前方而去。
中间特地绕了一段路,经过春晖堂。
梳双丫髻,着鹅黄对襟褙子,葱青马面裙的少女,正蹲在门前捣药。
一个独臂的英俊少年坐在里间的堂上,隔着窗跟她说话:“手轻一些,那药材可不便宜。”
“啰里啰唆,不如你来?”少女扬扬手里的石杵,神情挑衅。
少年咬牙,“好,我来就我来。”
少女飞快提起小杌子,抢先进去滚在看诊的堂上,拍着桌子叫嚣,“薛汍,你这位子迟早要让贤。”
“我三岁辨药,十岁开方,前前后后泡在医书里面十几年,你才学了几个月,也敢说这样的大话?”
少年一边捣药,一边嘲谑,只是到底独臂难支,力不匀当,许多根茎滚落在石钵外边,他半边身子倾斜着,额发散乱,便显得有些可怜。
“我学了几个月,师父天天夸我呢,说我将来必是杏林圣手。”薄素素歪倒在椅子上,手里比着根银针细看。
“哼,你那师父是你们薄家药材铺里的老伙计,自然少不了恭维你。”
“我看你是嫉妒,不如咱们骑驴看唱本,走着瞧,不出一年,我必胜你。”
“走着瞧。”
隔了半晌,门里传出少女的声音,“我说薛汍,你可真够没良心的,要不是我之前过来,你现在还床上瘫着,醉生梦死呢。”
少年愣了一下,闷着头瓮声道:“你垫的租子钱我迟早还给你。”
少女急了,从椅子上跳起来,“谁说这个了。”
“那你说,咱俩现在什么关系?”少年抬起高昂的头颅,脸上挂着复杂的笑,又像挑衅,又有点虚弱的意思。
薄素素便不说话。
“你不说,我说。”
轻微的停顿,“是宿敌。”
“你又想扯旧账?”薄素素叉腰立在门前。
“不是白术说有人梦里叫我的名字,又说什么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会腆着脸上来?”
白术还说了这个?可真是他的好徒弟,薛汍牙根痒痒。
少年拿仅存的手臂擦去额上的汗湿,耳根发红,“谁跟你翻旧账了,我是说医坛上的宿敌,对手,劲敌,冤家……懂吗?”
薄素素眼珠子拨到一边,笑得狡黠,“哦,我明白了,原来是真心忌惮着我,怕我在医术上的造诣超过你呀。”
“人活脸,树活皮。”
“你说谁不要脸?!”
两人异口同声,“白术,你给评评理……”
又开始了……
门里走出来个长发披散的瞽目男子,无奈地摇着头,这些天来,他没有一刻不在希望自己不是眼瞎,而是耳聋。
冤家来,冤家去,他才是最冤的那个!
许青窈的马车停在街角,看见这一幕,不禁失笑,冤家宜解不宜结,当真是各人有各人的缘法。
随即驾车离开。
回去换了衣服,趁夜挑灯到沈韵秋居处。
“弟妹近来身体如何?”
案头一盏枯灯,光影黯淡。
“好多了,其实本来也不是什么大病。”沈韵秋斜靠在榻上,额头绑一道藏青色抹额,笑得有些虚弱,头发松松挽在脑后,笑容垂下,脸上的表情很快恢复成清冷疏离。
“要不要喝茶?”沈韵秋问。
“不必了。”许青窈说。
两人一时无言。
“实不相瞒,我今日来,是有件事要拜托弟妹。”
“嫂嫂直说吧,你这样的人,事事能成,比外头许多男人还厉害,哪里有用得着我们的地方。”
这话听着是恭维,却多少有些古怪的意思在里面,只是事到如今,许青窈也没心思去计较这个,从袖中掏出一把叮叮当当的钥匙串,“这是府中各处以及库房的钥匙,以后便交由你保管,请弟妹今日务必收下。”
沈韵秋难掩惊讶,微微从床上坐起来些,“怎么?你这是……”
“外头的生意我已经做好安排,咱们两房每年专拿分成便可,温饱是不必操心的了,只是家里的事,还得个人来提挈,我想来想去,素素年少,现在又一门心思扑在医道上面;脂虎素来是个不管事的富贵闲人;依巧姨娘的身份,执掌中馈,迎来送往,未免遭外人说道;也只有你,素有贤名,又识文断字,能撑起这个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