孀门(187)
这项计划,却是薄今墨早早就着手酝酿的,只不过此刻才说出来。
西边的蒙族,东边的满人,地盘都在不断扩张,朝廷刚和蒙古议和,暂时没有后顾之忧,正好在两者之间安插本族势力,将来或有大用。
两人这么一合计,眼前的迷雾忽然散开来了,出路渐次明朗起来。
当即领着底下人拍板去干,也就一个月的时间,差不多就取得显著成效,蠢蠢欲动的漕帮终于安定下来。
许青窈见薄家的生意得以保全,钱庄的运行也走向正轨,不禁数着老黄历,暗自琢磨,要择取一个良辰吉日,离开淮安了。
从前困扰她的路引和文籍,都一应办妥,甚至都不用她本人出手。
只是当她将那各类地契文书堆在薄今墨面前,试图完成家主之位的转让,事情却突然超出她的意料。
左边是白玉雕螭龙纹印章,右边是古兽钮田黄石章,中间的翡翠扳指幽绿澄明——少年却一概不取。
“我不要。”
许青窈皱眉,“本来就该是你的。”
“我又不是薄家正房的人,不知道多少代以外的宗亲了,薄家大老爷精明一世,到老了老眼昏花,这才让我这只麻雀飞上枝头变凤凰,我受之有愧,另外,本来我对这些茶米玉石也没多大兴趣,还是你经营为好。”
许青窈犹豫了。
她本意是要离开薄家,如果接手了这个,那么她将要被永远困在此处了,无非是将囚笼从木头变成金子,从宅子里挪到院子里的区别。
定了定心神,她做出公事公办的姿态,“不如,我们将族老叫来决定。”
薄今墨背对日光,眼中光影流转,默了大半晌,才道:“你是要走吗?”
真是敏锐啊。
被他给问住了。
然后下一刻,就见他忽然靠近,凑在她耳边,轻声道:“带我一起走。”
不是他要带她走,而是请她带上他。
一个古怪的低姿态的请求。
“可以吗?”少年眸光清亮,透出深沉的祈求,眼尾无辜勾人。
徐伯端着漆盘进来上茶。
临走时不经意扫了许青窈一眼。
他一句话也没说,然而许青窈向来敏感,当场就读出这位老人的意思。
她在脑子里重申一遍,面前朗玉一样的少年,是她名义上的嗣子,虽然两人这份母子关系,也就一面之缘,到底占了个人|伦礼义,对外对内都不得自洽。
她这样想着,神色就黯淡下来,不动声色地将椅子往外挪几寸。
薄今墨见她如此,心里便被遽然一刺。
案上不知道焚的什么香,清远冷冽,让人在这暑气溽热的七月,也感到莫名的寒意。
徐伯出去了,门又被重新阖上。
“你知道慎独斋吗?”薄今墨忽然问了这么一句。
“是一家书斋?”
“是书局,全国最大的书局,市面上的大半书籍,都出自它的手笔,隐在东南内陆临近江西的大山深处,竹林茂密,宛如化外之地,纸张和油墨的香气每日弥散数百里,书山竹海,‘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比屋鬻卖书籍,客商如织,通过船运,将文字输送大江南北,千门万户。”
“就在福建省的建阳县,你要去吗?”
谈话的节奏太密集,有点令她不安,许青窈不知如何作答,便岔开话题,“这个地方我知道,早在宋代时,就以纸张和印刷术闻名……”
“建阳北部离淮安两千里,路途遥远……”他微笑着看她,“不如我们一起?”
第80章
许青窈走前, 叫来钱庄的新任财东,姓郑, 名唤郑在。
这个郑在, 乃是一个算学奇才,更难得的是,不卑不亢, 又能屈能伸,有谋略胆识,又不乏风骨。
上次和山陕商帮的棉花大战, 此人在中间出了不少力,很是得用。
说起来她得感谢王小玉, 前段时间,经过王小玉, 她招揽到不少民间英才。这个郑在就是其中之一。
考察了相当一段时间, 许青窈终于决定把印信交给此人。
看着门里进来的长衫男子, 许青窈不禁暗叹:这个郑在, 什么都好, 就是人长得有些难说, 比其貌不扬还要其貌不扬。
怪不得从前湮于市井尘灰,龙困浅滩,原来也是有迹可循。
世人都说人不可貌相, 在这一点, 她就显得肤浅,想来, 这种明珠, 也就只有那等不以貌取人的伯乐,才能发掘得了。
说书的女先生王小玉素有盲疾, 一只眼不能视物,反倒常叫她相中千里马,说起来也像上天对凡人的嘲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