孀门(189)
沈韵秋盯着那堆黄澄澄的钥匙串良久,抬头问:“你这是要走吗?”
“早该走了。”许青窈微微一笑。
沈韵秋眉头蹙成两道深痕。
“其实……你也不必走,现在阖家上下谁不敬服你。”
许青窈苦笑,听见这句话,便知道她们两个并不是一路人,只是被迫聚在这所宅子中,共度一段旅途罢了。
不过,这也证明,把执掌内宅的权力交给此人确实是合适的。
“敬服又不能吃,我要它做什么?”
奴才的敬服是没有什么意义的,因为他们素来是拜高踩低,只敬衣冠不敬人,权力在谁手里,奴才们就听谁的,就像薄家族里那些人,从前叫嚣着要把她给沉塘,现在却一个个毕恭毕敬,明里暗里送礼不迭,就怕自家的分红被克扣或断送,这令许青窈十分不齿。
反倒是那些从始至终骨头都硬的人,她还尊重几分。
然而,只要一日还依仗着薄家,一日还背着这个孀妇的身份,那淬雪的刀刃就永远悬在她头顶,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落下。
钱庄的分号一直开到北边,她是打算过去的,从前几次三番要看海,最终都被断了念头,如今有了机会,也不想再看了,江南烟雨多,她骨子里都快长出青苔,这回就往北走,去看长河落日,群山荒原。
两人又互相说了几句客套的话,许青窈便起身告辞。
烛光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一直投到房梁上去。
走到门口,忽然听背后传来一句,“谢谢你。”
“上次的事谢谢你。”
许青窈脚下微顿。
说到上次的事,其实许青窈还有一件事想问。
明明她和管家已经给底下人警告过,谁敢将那件事泄露出去,定要遭到严惩,可即便如此,还是传得满城风雨,不过庆幸的是,都是夸赞之语,如今满淮安都在说薄家的二房媳妇是如何贞洁刚烈,为保全清白,竟要以死明志。
这就和她亲眼所见的有些出入了,但是,架不住百姓津津乐道,士人交口称赞,族里甚至考虑在替沈韵秋请一块贞节牌坊来。
许青窈当然也不敢多嘴,或者说,是不能。
因为她隐约已经明白是谁走漏的风声。
回想起当日的场景,她总觉得处处透着诡异,可是如今这间房里丝丝弥散的苦药味,却提醒她那场雨夜的血,绝不是白白流淌。
如果夫妻之间真是有什么深仇大恨,沈韵秋才做出那般行为,倒是可以体会。
——就为了一块牌坊?
她不能理解。
“夜深了,你早些睡吧。”
她没有回头。
开门的时候,风涌进室内。
“等等,停瑜用木头给你雕了一个小玩具,一直说要给你,总是没时间,现在我去给你找来。”
传来鞋趿在地上的声音。
许青窈深吸一口气,“不必了,以后叫孩子少做点功课吧,书看太多,其实也不好。”
沈韵秋出来的时候,门口已经没了人,廊上的灯笼摇摇晃晃,像是一场惨白的告别。
月光下,满地树影婆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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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青窈叫上云娘,将已经打包好的包裹放进马车,两人在下钥前趁机出了薄府,回到商会,取上银票和散碎铜钱,只等天一亮就出城,北门守城的士兵是早就提前打点过的,说好了会提前一个时辰开闸。
至于薄今墨,带不带上他,她其实也拿不定主意,他口中的建阳,一个书山竹海的地方,着实有点打动她。
昨日两人临别,他说:“后日寅时末,昼夜交替,我会在南门等你。”
南门水路迢迢,北城马道宽阔,经此一别,或许两个人的人生从此也将南辕北辙。
被这道艰难的抉择坠着,她连脚步也沉重了许多。
进了素日休息的房中,打算小憩一会儿。
屏风前面,有个人早眼巴巴等着她了。
房子里灯也不点,她却能准确地捕捉到那一双狼一样的眼睛。
“薄青城,这都什么时辰了,你还不睡觉?”
这个人纵使呆在笼子里,也常常莫名令她恐惧,于是她点起一盏油灯。
对上他的眼神,她心里猛然落了一拍。
他不说话,只是死死盯住她。
说起来也怪,从前那毒多厉害呀,疼得人狼嚎鬼叫,身上自|残得鲜血淋漓,现在倒好像一天好似一天了,只是精神还有些痴傻,譬如昨天她甩一本书给他,他却捧着书倒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