孀门(186)
“原来你是因为这个才嫁进薄家?”少年微微眯着眼,神色复杂。
许青窈眸光一挑,“怎么,你也以为我是贪慕虚荣?”
薄今墨摇头否认,眼神深沉,“怎么会,我从来就没这么想过……”
略一停顿,垂了眼,“我是心疼你。”
许青窈听见这说法,一时五味杂陈,感动是其次的,首先迎来的是一种被冒犯的感觉,这说法太暧昧,冒犯了她的一些过往,让她不知道哪里有点发酸。
“心疼不用,世上比我难的人还多着呢,你能心疼得过来吗?”
薄今墨一听,心里像被浇了一瓢雪水,心想,得亏自己没把翠屏山间观音对谈那事给抖出来,否则,她将要永远恨他了。
“好了,不讲这个了。”许青窈垂眸,“还是说正事为好。”
将许青窈方才的话在脑子里过一遍,薄今墨心中如烛照一般洞明。
他也是在漕船上漂大的,当然知道内情,漕丁水手确实常受沿途吏胥水匪骚扰,为了过闸优先,内部各帮派的械斗也相当严重,来来回回,受罪的总是最底层的劳苦大众。
他面上却不显,平静如水地问道:“我怎么听说,朝廷向来是给漕丁极优惠的恩补,漕船卸粮后,由北向南空回,每艘船都允许自带私货?”
许青窈翻开簿子,“表面文章罢了,你看看这个——”
薄今墨凑过去,见是一列数字。
许青窈指尖一寸寸划过纸上,阐释道:“永庆二年,朝廷规定每船可携带私货十石;到了八年,又作了重申,后面提到四十石;一直到前年,竟然提到每船六十石。”
“这说明什么?”她抬头。
薄今墨朗声道:“说明这项举措根本没管用,而且情势变本加厉了,要是真能解决漕丁收入困难,朝廷规定的数量应该减少或者持平才对。”
许青窈一笑,“所以,今年京中皇亲国戚和朝廷官员们饿肚子,是早多少年前就埋下的祸根了。”
又蹙着眉头长吁,“只是可怜了北边的军队,漕粮运不到,只得饿着肚子打仗。”
薄今墨被这一笑一叹给晃了心神,半晌才将心思放平。
故意叹一口气,“只是再叫漕丁这么闹下去,依我看,朝廷也要三思了,海运又成了一桩嘴上功夫,老生常谈矣。”
许青窈却蹙着眉头咕哝:“海运漕运弄得势不两立,实在太不明智。”
薄今墨心头一动,知道这下才是入了港,赶紧问她:“青掌柜有何高见?”
“高见谈不上。”
“我只是觉得,海船也好,江船也罢,都是给朝廷办事的,两条腿打起来,谁也捞不到好,还有啊,明明可以两条腿走路,朝廷非要砍一个,留一个,硬当瘸子,京里那么多大员,就没一个头脑清楚的?”
“我明白你的意思,”薄今墨说:“只是在其位谋其政,朝廷里那些大员,也只顾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罢了。”
“漕粮改海运,首先损害的就是沿河各漕务衙门的利益,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运河途经南北数省,你想想,朝廷上上下下多少官员靠这个吃饭,上面碍手,底下叫板,这正是犯难的地方。”
“我倒有一个主意。”
薄今墨盯住许青窈。
“先把底下人稳住再说。”
“运河不是等着整修吗,就来个以工代赈,叫漕帮的漕丁前去。”
“说实话,这念头我也不是没动过,”薄今墨说:“只是这个修河的钱总得师出有名……”
他手底下倒是有钱,也有治河的能工巧匠,只是顾及着朝廷的威严,不敢贪天之功而已。
“把大运河分成数段,承包给各省商帮去治理,治理费就由将来的关税顶账,到时漕河一开,运河专作商路,朝廷的漕粮走海路,各不干扰,又能通力合作,这样,海运就能分担运河的压力,减负的运河可以将运力向民间开放,从而带动举国的商业贸易。”
薄今墨听了,愣了好一会儿,方笑道:“青掌柜这是要入阁做宰辅去了。”
“我还有一计”,薄今墨见许青窈如此,怕被她看轻了去,自然也不甘屈居人下,遂朗声道:“漕帮底下还有大批归属不明的屯田,也按你说的,立个承包文契重新划了,叫人种地养殖,想来,也可解燃眉之急。”
“另外,西北和东北的钱庄正要用人,漕帮弟兄有愿意的,可以到我那儿去,带上家眷,我已经和那边的地方官谈好了,他们也十分期待汉人徙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