孀门(171)
太多,多到够她的父亲打通官阶仕途通达,也太少,少得她如今夜夜肝肠寸断,只悔当初没能再多要一些,好为她的儿郎停瑜铺路搭阶。
烛台灯花微爆,她低头看书上,正好是一句“佳期不可再,风雨杳如年”。
窗外发出响动。
她再细听,却是芭蕉窸窣。
掌一盏烛火,沈韵秋起身至檐下,看着万千银丝,她这才知道,竟然下雨了。
“下雨了!”
听着众人的喊叫,许青窈朝上一望,满天晶莹的雨丝,牛毛一样飘洒。
从茶楼出来,雨势已经转为滂沱,丫鬟云娘为许青窈打着伞,“大少奶奶,咱们今天还回不回薄府了?”
“去会馆吧。”到底商业会馆比薄府更近些。
雨这样大,路又滑,马也难行,坐在前面的车把式已然被雨淋得湿透。
许青窈朝外努努嘴,“把伞递出去。”
云娘会意,将伞递给车夫,车夫脸上雨水成行,因此也并不推辞,只重重道了声多谢。
云娘返身回来,许青窈递给她一块丝罗帕,示意她将头发擦干,云娘从善如流,一边擦,一边问:“您方才在茶楼说,要分出小包茶来招揽生意,那岂不是要亏本?”
“嗯,刚开始确实有可能。”许青窈声音镇定。
“那您为什么还这么做?”那茶庄老板是大老爷手底下老伙计了,从前是秀才出身,因此颇迂腐,见许青窈对他们茶庄的生意指手画脚,脸上当即就挂了相。
不过,许青窈只当没看见,行事照旧,反倒显得那老秀才气量狭小,遭众人指指点点。这也是云娘最佩服这位大少奶奶的一点,所谓“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大约就是如此。
潺潺雨声中,许青窈娓娓道来,“按每次冲泡的用量分装,不仅便于携带,还是活生生的行走招牌,正好叫咱们薄家的茶庄扬名天下。同时呢,小包装方便下面的散商挑选和采购,也是为我们打开销量……”
“最后,如果你是茶客,那么一点新茶,钱又不多,还买一赠一,你愿不愿意试试呢?所谓投石问路,船小好调头,船大难拐弯,就是这个道理。”
云娘想了一想,说道:“还有一点,大罐的茶拿出来,会叫客人以为这是陈茶,用咱们这种分装好的,被招待的人指不定反而觉得受到礼遇呢。”
“你说的很对。”许青窈笑笑,“改天也该叫你接手生意上的事了。”
“那我有点害怕。”云娘赧然,又坦诚地答道。
“怕什么,”许青窈道:“王小玉不就做得很好吗?”
想起那个盲眼的说书女先儿,云娘也生出几分自愧弗如,“这位女先生真是七窍玲珑心肝,靠一双耳朵就能听算盘珠子拨错几颗。”
许青窈:“她是很好。”多亏薄青城,阴差阳错给她带来这么一匹“千里马”。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
这一段都是青方砖,又因为背阴,地缝里有许多青苔,轱辘打滑,车子也逐渐慢了下来。
前面戏台子上,有一对老幼在避雨,身后是各种五光十色的灯具。
透过雨幕,那层层团团的光晕,比戏子脸上的油墨和翩跹的水袖还要绚烂几分。
看他们缩在角落瑟瑟发抖的样子,大约是被雨拦在此处,回不了家。
许青窈将车把式叫停。
“吁”的一声,马车停在路边。
“老人家,你这灯怎么卖?”
“你要哪盏?”
“我全都要了。”许青窈掀开帘幕,半探出窗口。
老人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张着嘴巴半晌没有回话,倒是他身边的小女孩机灵,操着一口清凌凌的甜音,“如果您全都要的话,可以便宜一半的钱。”
“可以吗?爷爷。”女孩说完才仰头望向身边的老人。
“贵人真要的话,甚至还可以再便宜些。”
许青窈颔首微笑,车把式见状跳下去,和老人一起将五彩斑斓的花灯搬进马车里来。
连大雨也不曾熄灭这闪烁的光晕。
然而今日许青窈和云娘乘坐的只是一辆简陋的单驾马车,那剩下的一半花灯,显然无缘温暖的车厢。
许青窈正犯难,她本意就是要让这对爷孙早些回家,如此,还怎么说话算数?
“剩下的一半我要了。”
一驾高大豪华的油壁车,施施然与许青窈的马车擦肩而过,停在前方高大碧绿的香樟树下。
雨水倾盆。
里面的人从始至终不曾露面,只透过那贵重而散发柔软香气的木料,徐徐传出清朗如玉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