孀门(170)
许青窈啧了一声,“薄青城,我有时候真是看不懂你。”
她离开的时候,匪夷所思地摇摇头,从背影看,就像是在自嘲一般。
身后笼中之人勾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
不过一刻钟,旺儿就过来了,手里提着檀木妆匣。
正当他钻进笼子里,给那浓密的黑发涂抹花油露的时候,就听头发的主人忽然沉声:“别梳了,我又不是狗,你一天当几回的梳?”
旺儿大喜过望,扳过薄青城的肩膀,使劲摇晃,“爷,你醒过来了!你的瘾戒掉了?”
“差不多吧,没前些日子发作的时候难受,头脑也清楚多了。”
“太好了。”
旺儿拥住主人,简直要喜极而泣,被薄青城淡淡推开。
“对了,你去查一查,府中新来的那个花匠和他的徒弟,是什么来历?”
第72章
荒草萋萋的时雨园, 只有兔子三五成群,将暮色戳出一个个洞。
疤面男子站在空荡荡的内室之中, 帘帷层层拂动, 像手指刮擦地面,到处都是尘痕。
看来已经很久不住人了。
怪不得他找了几天,都不见那个人的踪影。
“堂堂首富之家, 到头来竟然落在一个女人手里,薄青城,你也真是不中用了。”声音沙哑如鬼魅。
男子大摇大摆走出时雨园。
嘴里哼唱着:“秋胡打马奔家乡, 行人路上马蹄忙。坐在雕鞍用目望,见一大嫂手攀桑。前影好似罗敷女, 后影好似我的妻房……”①
回去的路上,经过最西边的小院, 男人偷偷猫了进去。
这是一所简朴的园子, 斑驳脱漆的木门, 只有锁是新的, 鹅卵石小径边是两排整齐的冬青。
墙下的松柏苍绿蔚秀, 墙上爬满常春藤, 那碧绿的枝蔓一直延申到石桌旁的两具石鼓凳上,大约已经很久不坐人了,上面厚重的尘土堆积, 露出几朵猫爪印。
后院是片竹林, 风一吹,发出细细龙吟, 恰好掩盖了男人略微蹒跚的脚步声。
青砖白墙的小套院, 不怎么气派,却整洁干净, 檐下芭蕉叶肥硕油绿,是能盛载雨声的好乐器,石榴树大约是新栽的,开着一树火焰样的红,叫天都亮堂了几分,所以于这一园清雅景致不大合宜。
男人刚趴在明纸窗上,就听见里面传来稚嫩童声,“母亲,我爹呢?为什么书院里的小孩子都有爹爹,我却没有。”
男人屏住呼吸。
“你爹早就死了,现在是咱们娘俩相依为命。”灯下缝补衣服的妇人头也不抬地说。
“娘,我困了。”小孩子伸手半捂着呵欠,两只长长的眼睛眯成细缝,看来是困得狠了。
“这才什么时辰,把《古今贤文》的下卷再温一会儿,娘就允许你去睡觉。”
小孩子只好在自己手背上又掐一把,甩了甩脑袋,将睡意都驱散,摇头晃脑地念诵起来。
妇人一面听琅琅书声,一面纠正孩童发音的错处,手底还不停地穿针引线,缝缝补补。
昏暗的灯光将一大一小的影子一直投到房梁上去。
过了很久,再听不见那清朗的念诵声,再一看,原来小书童早已趴在桌上睡去了。
沈韵秋无奈叹了口气,“停瑜,你如此懒惫,娘将来还能指望谁?”
虽然这样感叹着,还是将孩子抱起,放到榻上,用被子捂得严严实实,再解下牙钩,放了床帐。
自己却不入榻,反而走到书架前,踮起脚尖,取下最上面的一本散开的古籍,用帕子将上面的尘灰擦拭得一干二净。
这才坐在桌前,自己儿子方才念书的地方,低头细细地翻看起来。
“从前在闺中就听过弟妹才名,只是没想到堂堂官家小姐,竟然也和我这农女一般,嫁进了商户人家,可见世上真是有‘伤仲永’这回事的……”
那天许青窈在放鹤亭前说的一席话,依然时时回响在她的耳边。
“官家小姐……”
“才女……”
“伤仲永……”
她眼角一涩,不禁失笑。
“才女”?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那时她还是待字闺中的县令家的小姐,凭借着好记性和烂笔头,以及家人有意无意的造势,在淮安出了名,人人都称许什么“柳絮才高”、“不栉进士 ”,其实她心里明白,不过是为了谋得一门好亲事添加的砝码而已。
尽管如此,千筹万算,还不是嫁进了商贾人家。
她的家人将她送入薄家,美其名曰官商联姻以结秦晋之好,实际上不过是为了两千两银子。
两千两?太多,也太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