孀门(164)
里面没有一点动静。
王小玉几乎疑心是不是自己的喉咙坏掉了,于是她又唱了一遍——周而复始,接连好几遍。
终于,在最后一个尾音时,屏风后发出巨大的声响。
里面的人晕过去了。
许青窈坐在楼上的长廊,看壁上那一盏描了词的绿灯笼,只觉得有许多歌声从地上长出来,穿过她发潮的楠木地板,丝丝缕缕地发了芽。
想起王小玉是如何被找来,再想起如今曲调又在为谁啼,真是恍如隔世。
就在这阳光充沛的静谧午后,她心里的钟漏忽然沥了一下。
把该做的事情做完,得了自己应得的那部分,她就走,她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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赛龙舟当日,太阳晴得像是老天爷特地给换了一眼新的,炫富似的到处砸光,热辣辣的白线,将江水两畔的菖蒲一下拔了有三尺高。
尽管端午已过,尾巴却还在,这会儿又被桨板给重新托起来,在淮安城里搅起了天翻地覆的热闹。
两岸旌旗遍插,江畔柳色如烟,大街小巷人潮若海,摩肩擦踵,叫卖喧嚷此起彼伏。
许青窈坐在鹤鸣楼顶楼的雅座上,俯瞰江潮。
十四只插有彩标的大船静候在岸边,龙头排成一线,船上的汉子清一色扎红巾,打赤膊,大块结实的胸膛在太阳底下金光熠熠。
一阵喧如春雷的锣鼓声后,龙舟如离弦之箭般冲出,带起层层翻天白浪。
整座淮安城沸腾起来,坐落在江畔的鹤鸣楼首先遭了殃,被喧嚷和鼓声震得摇摇欲坠,许青窈见状,伸手稳了稳八仙桌上的雄黄酒。
“大少奶奶,您看哪个会拔得头筹?”旺儿侍立在许青窈身后,看着窗下悠悠江波。
“哪个拔头筹,最终的赢家不都是你们长盛坊吗?”流水的赌客,铁打的庄家,这道理她还是明白的。
“那可不一定,就拿上次花会来说,您不就让我们摔了个大跟头吗?”
许青窈笑,“那都是从前的事,莫提当年勇。”
“这一回呢?”
“这一回,你们会赢得更多。”
“大少奶奶提的那几招,都用上了,盘子确实比往常翻了好几番。”
许青窈提议长盛坊将竞渡的押头由“独赢”进行扩充,增加“位置”(投注的船中标前三)、“二重彩”(给定的两艘船按顺序进第一及第二)、“连赢”(猜中第一第二,但不必给定顺序),以及类比前两种的“三连单”、“三连复”……来参与竞盘的人果然多了,架本池子也随之水涨船高。
据坊间传闻,庄家常会混着赌船的老手在其中浑水摸鱼,譬如专门挑选一艘赔率极大的,根本没机会赢的船,将大量赌本押在这艘船上,从而推低此船的赔率,让不知内情的人以为这船是满载众望的,进而提高真正被行家看中的船的赔率,凭借此差价从中大量获利。
许青窈今年却规定,禁止在这上面玩弄花样,各船队赔率随时对外公开,为此她还特意派了几个算学老手去盯着。
只是换到那十几艘龙舟上可就未必,龙舟造船方法、选桡材料、参赛人数、水手名次、划船节奏、赛船技巧……全都有考虑。
“咱们的手没伸到船上吧?”许青窈问。往年她曾听说过,有地下赌坊和钱庄,为了控制最终分成,甚至有意毁坏龙舟伤害水手,她特意盯着长盛坊,就是不想搞出人命来。
“哪能,今年有您这尊大佛在,哪个还敢耍心眼子?”
“今年竞赌的人数比去年多了几倍,抽水的进项就够大家伙乐呵了,倒也不必再从歪路子上找。”
“是。”旺儿在后面眼观鼻鼻观心,心里却想:这位夫人可真是菩萨一样的人,这样的人和他家二爷撞到一起,也真是上天注定的孽缘了。
按理是不许庄家投注的,但许青窈还是下了筹码,她这样鞍前马后,替薄青城的生意周旋,赚点辛苦费应该不算昧良心吧,假如她要远走他乡自己立业,第一笔本金不得不先预备周全。
许青窈这边想着,下面鼓声已经静了。
第一艘船已经到达终点,与第二擦肩而过,紧接着,三四五六相继告捷,第七艘突围而出,狠狠将剩余七艘甩在身后。
脱颖而出的七艘胜者在对岸泮池停稳,预备返程进行下一轮的夺魁。
底下包厢里已经吵翻天了,都是嚷着要兑钱的,当然还有抢着交钱的,第二轮的彩头是现场下注,更少猫腻,又兼各船队方才在众目睽睽之下展示过实力,众人参赌的热情显然更高,只是赌注不小,上一轮小试牛刀的人还在驻足观望,在知足常乐与孤注一掷的心思中间纠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