孀门(163)
沈韵秋站在阶上,回身微笑,“无妨,书是教人明事理的,越早读越好,只怕嫂嫂就是读得太迟,此刻再温一温女四书也不迟。”
女四书即《女诫》、《女训》、《女论语》、《女范捷录》,在本朝属于是闺中女子的必读之物,当然,农户人没几个识字的,便不作此要求。于是,许青窈立刻就明白了这话的诛心之处,一方面是说她不懂规矩,抛头露面牝鸡司晨,另一方面,则暗指她出身不佳,缺乏教养,上不了台面。
许青窈心里来了气,当即对准垂花门高声道:“从前在闺中就听过弟妹才名,只是没想到堂堂官家小姐,竟然也和我这农女一般,嫁进了商户人家,可见世上真是有‘伤仲永’这回事的,弟妹也要小心些,别再让停瑜重蹈覆辙,大好天资泯为众人!”
沈韵秋脚下一步也不停地离开了,看那背影,已然也是气急。
许青窈站在原地,气歇了,却有些难过起来,她记得从前她和这位弟妹的关系也不是这样,那时她刚进薄府,又一来就丧了夫君,再加上不懂规矩,只好处处着心留意,就怕落人口实,而沈氏比自己早嫁进薄府几年,仗着是过来人的身份,时常提点她,她也颇为感激,后来两个人同病相怜,更是时常点灯夜话,促膝长谈,怎么就走到现在这一步了?
细想起来,龃龉好像是自薄青城回来产生的——这可真是奇了,难道沈韵秋对薄青城有意?
许青窈也被自己这想法给惊了一跳。
这也太俗气了。
要真因为这种事儿就能毁了她们两个女人之间的友谊,那也太荒谬了,而且对她本人来说,也太冤枉了。
她当即就否认了这种猜测。
联想往日举动,两人显然并无私相来往,甚至隐隐约约的还怀有某种敌意。
沈韵秋是个相当自律勤谨的人,两人都是独守空房过日子,外头却老有人传她的闲话,可是提到沈韵秋,却是众口一辞的称许,长辈们赞她是“终温且惠,淑慎其身”,这里面的门道,她不是没想过,公爹曾经带她理生意,恐怕这就是祸根的起源。
掌家之权分给她了,沈韵秋这个官家之女,却只能屈居她下,想来早就心有不甘,薄青城一回来,又叫她看见那些腌臜,更以为她是邪肆妄淫之人,沈韵秋是正经人,自己这个“不正经”的,却过得比她还好,她怎么肯?
不过许青窈想了半天,还是觉得自己无辜,要知道,她口头上把沈韵秋叫弟妹,其实沈氏比她还大两岁呢。
第69章
“刚才为什么那样?”沈韵秋领着孩子走远, 许青窈问王小玉。王小玉虽然是个说书的,市井里叫作下九流行当, 可是许青窈知道, 这是一个有心气的女子,她怎么肯当众下跪,还跪得那么容易。
王小玉却笑了, “我小时候不招人待见,总被罚跪,从前是我娘, 后来是师父,下跪对我来说, 简直是家常便饭,后来一犯错, 别人还没怎么样呢, 自己就先跪了, ”王小玉弯腰掸一掸衣服上的土, “反正又不疼。”
许青窈一听就乐出了声。
“你愿意跟着我吗?”许青窈问。
王小玉愣了一下, 垂下头, “就怕夫人是被我这张空嘴皮子给哄了。”
许青窈笑说:“图的就是你这张巧嘴。”
“从今以后,唯夫人马首是瞻。”王小玉又跪下去了。
这次她膝盖还没来得及沾地,就被许青窈扶起来了, “以后别跪了, 也别唱了,咱们今儿可说好了, 从今往后, 这书和曲儿都只能唱给我一个人听。”
王小玉也很时宜地应和:“旁人再叫我唱,那可是要按字收钱了。”
许青窈笑着拦她, “哎,今天先别,今天还得唱一曲,算是饶我一个便宜。”
“什么?”王小玉疑惑。
“我要请你去给一个人唱支曲子,你肯吗?”
“夫人既然都发话了,小玉自当唯命是从。”
“夫人点哪曲?”
许青窈无声地微笑起来,嘴角勾起的那一点弧度好像跨越了万水千山。
时雨园的兔子听不懂时下的小曲。
昏暗的囚室内,仙山楼阁的青绿屏风后,掩着的并不是柳暗花明,而是无所不在的血腥气。
这会儿其中一两丝逃窜出来,沾到王小玉的唱词儿上,连带着那婉转音韵都别扭起来,张牙舞爪地,像是要吃人似的。
“水中捉月,镜里寻头。
刻舟求剑,骑牛觅牛。
空花阳焰,梦幻浮沤。
一笔勾断,要休更休……”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