孀门(162)
把事情当即吩咐下去,一时府上众人眉开眼笑,连传令的小丫头都比平常跑得快些。
不远处,放鹤亭上传来清亮的女声,像是在唱歌。
“货郎儿,背着柜子遥街串,鼓儿摇得欢。
生意虽小,件件都全。
喊一声杂色带子花红线,博山琉璃簪。
红绿梭布,杭州绒纂,玛瑙小耳圈。
有的是:木梳墨篦,白铜顶指,上鞋锥子,时样高底梅花瓣,并州柳叶剪。”①
旁边的小孩子拍着手笑,“孃孃再唱一段吧,我想听风车拨浪鼓,花篮小葫芦!”
许青窈走过去,见是说书女先儿王小玉,正领着二房嫡孙薄停瑜在亭子里玩儿呢,大约是小孩子长得快,身上的襕衣和灯笼小绔都有些紧窄,便显得局促。
许青窈抱起小孩,看着那双遗传自薄家人修长的冷眼,现在还没有锋芒露出,所以反倒显得精致可爱,“停瑜,婶婶给你买新衣服好吗?”
垂花门后面响起一道冷厉的声音,“停瑜,叫你在书房习字,怎么又跑出来了!”
来者是一位二十出头的年青妇人,穿一件家常水田衣,脑后梳一个包髻,别着银扁方,宽阔光洁的额头上勒着深蓝色抹额,耳上只有两个朴素的银环。
小孩子赶忙挣脱许青窈,从她怀里遛下来,恭恭敬敬地在地上站好,两只小手绞在一起,茫然无措地盯着自己的母亲瞧。
沈韵秋手里捏着把戒尺,打磨得水光溜滑,“过来!”
小停瑜本能地往后缩,踩在许青窈的鞋尖上。
那是一双杏色云头履,鞋头镶着浓密的鹅黄流苏,做工别致,云锦的用料一看便知价值不菲,这是许青窈才蹬上的新鞋。
许青窈倒不怎么心疼鞋,只怕小孩挨打,遭这么一踩,便顺势把小孩护在怀里,笑着打圆场,“弟妹,停瑜还小呢,小孩贪玩也是有的,今天太阳又好,你瞧,连我都想出来走走了。”
沈韵秋的目光本来在她的鞋尖上搁着呢,闻言抬头,眼神更冷,口里只叫自己儿子,“停瑜,素日母亲是怎么教你规矩的?”
小孩很小步地走过去,嘴角带了一点哭腔,颤颤巍巍地伸出手,“儿子知错了,请母亲责罚。”
许青窈还要说话,王小玉却起身了,径直来到沈韵秋面前,那双盲眼里空无一物,却无端瘆人,只见她噗通跪下去了,“三少奶奶别动怒,是我把小少爷带到此地来玩耍的,您要罚便罚我吧。”
这么一点小事,闹成这样可真不好看,满园子都是大仆小婢,王小玉就这么跪这儿,也太受屈了,许青窈便径直拉起王小玉,“先生您是贵客,哪能叫您如此,薄府小户人家,实在受不起。”
大约也知道事情闹下去有些不好,也怕奴婢们看笑话,沈韵秋终于肯低头,“来,停瑜,赶快给婶婶认错,你瞧,那么好的云锦,被你给踩成什么样了。”话里却是一句也没提到王小玉,大约也嫌她刚当众下跪给自己难堪。
王小玉却并不以为意,她们这样的人,本来就是下九流,在大户人家行走,也只被当个玩意儿,连体面的仆婢都比不上呢,也就是在薄家,这些夫人太太们还算客气,尊称她一声“先生”。
许青窈扶起王小玉,笑对沈韵秋说:“这不是进夏了吗,府上要预备裁新衣裳了,弟妹明日和我出去,到布庄上瞧几件料子可好?”
“嫂嫂执掌中馈,自然免不了抛头露面,我却是个无用之人,又在居孀,自有天大的规矩要守,哪里敢外出招摇?”
这声居孀说得古怪,沈韵秋的郎君是薄家三爷,当初进蜀贩药不知所踪,留下孤儿寡母,因为尸骨始终不得觅见,连丧葬也未曾举行,这几年家里不断派出人天南海北地寻觅,她此刻却自称是居孀,要真论起孀妇来,这里也就许青窈一个人,可见是项庄之意不在剑了。
许青窈心下冷笑,一只手翻起镶滚袖边,漫不经心道:“既然弟妹都这么说了,也就只好我一个人拿主意了,只是我这个人心思蠢笨,拿不准弟妹的喜好,到时弟妹可别见怪。”
沈韵秋垂眸,“哪里,只是劳烦嫂嫂受累。”说完便拉着自己儿子朝垂花门里去了。
大约是走得太快,小孩子腿短不及,被拖绊了好几下,看着那冷漠的背影,许青窈不禁出言提醒,“小孩子家家,玩耍本就是天性,停瑜天资聪颖,本不需愁,叫弟妹这么一抓,太早伤了根骨,将来反倒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