孀门(150)
“此路不通走彼路,最不该断人生路,我们漕帮没有杀人越货奸|淫掳掠的兄弟!自寻死路罪无可赦!”
那人冷笑一声,“老爷子英明一世,竟然选了一个伪君子执掌漕帮,百年之后,到了九泉,不知是否断肠?”
“要杀要剐悉听尊便。”薄今墨定声道,一面向后退,刀锋猝不及防刺入皮肉,他仿佛不知疼痛,冷笑着闭上眼,“如你所言,这是漕帮最后的机会。”
男人不免惊骇。
就在此时,侧面忽然闪出一道蓝影,这是衙门亲兵,见薄今墨被俘,当即一刀向匪徒砍去,薄今墨却侧身闪转,挺身硬生生替男人受了一刀,肩上顿时鲜血如注,那士兵以为错手砍了上官,丢盔弃甲而逃,薄今墨却趁这个时刻,一把夺过自己救下之人手中的匕首,在男人的瞠目结舌中,一刀插入其腹部。
以性命之危救了他,却又亲手将他杀死,这位纵横江上数十年的汉子到死都没能堪破其中深意。
“记住,救你的人,是漕帮少主;杀你的人,是薄今墨。”
他救他,因为他曾受漕帮之恩,义不容辞,兄弟死在眼前,问心有愧。
他杀他,因为自此人投入匪帮,便已经再无同袍情义,用自己的血来祭他,是他能想到的仁至义尽。
连刀带人推入江中。
大步流星走上甲板,鸣金收兵,腥风血雨中,一片欢呼,江面如大雨催发,细听才知,全是鱼蟹喋血,窸窸簌簌,薄今墨一阵反胃,跪倒在船边,肩头的鲜血砸落在水中,被一条贪婪的黑鱼舔走。
简单包扎止血,后面的人来问,“少主,残匪已逃入山中,是否还要再追?”
虽然匪帮大军已陨,然匪首屠和尚却不知去向,只怕假以时日,便又会在这翠屏山蟠江漓中拉起大旗,自立为王,目前最要紧的便是一鼓作气,斩草除根。
薄今墨自然也知道这一点,只是深山老林,线路繁芜,无异于大海捞针。
有人献计,“不如放火烧山。”
薄今墨眯眼,正考虑这条建议的可行性——很可行,只是有些太残忍。
山中生灵无数,若大火蔓延,必然是一场灭顶之灾。
不放火,失去先机,只怕匪帮他日会东山再起。
纠结间,东方露出曙色,原来已经是凌晨时分,就见树底的水泽畔,一群母鹿带幼崽前来饮水,呦呦鹿鸣,在刀光剑影过后,显得格外动听。
薄今墨终于下定决心,挥挥手,“不了。”
他不打算用火攻的法子。
“这些土匪最擅长的是什么?”
一旁的班头说:“自然是借着地形优势游击,干一票,换一个地方,神龙见首不见尾。”
“好,那我们就来个以不变应万变。”
“什么意思?”
“民以什么为天?”
“自然是……”众役卒恍然大悟,“您这是要封锁山下?”
“将山下的百姓编户,以四家为邻,进行互保,从现在开始,若与土匪勾结,或知情不报者,实行连坐,将土匪出没的地方分块,一片一片包围,收线,一旦查出当即捣毁其据点,只叫附近几家粮铺营业,由里胥载录各户口粮,每日据实上告,迟早土匪会露出破绽。”
众人辙称“是”。
“今天先由我带队,找出狡兔的第一窟。”
薄今墨带兵上山做收尾,贺昳则带领衙门里的一帮文书清点本次剿匪的战利品,预备上报朝廷,为出血出力的人请赏。
众人在船上休整一阵,用过干粮,整兵再次出发。
薄今墨将众士卒分队,自己只带领八人,上山缉查。
渐渐的,人都走散了。
只剩红衣少年一人踽踽独行。
薄今墨驻足张望,只觉得这山很深,深到像随时随地在下雨,绿色的雨。
纵使今日骄阳似火,万里无云,抬头也是不见天日,那种窒息的绿,像是没有纹路的手掌,将他牢牢罩住。
走到一处山谷里,绿草油光发亮,高及成年男子的肩膀,却是极其平整,像是被统一削去头颅的绿色尸群,风一吹,又变成了浮在树林间隙里的湖泊。
就在这骇人的绿里,他看见不远处,一尊瓷白色菩萨像,在昏暗的绿中透出冷的白光,不断穿过长满苔藓的枝桠,顶着穗子拂动的绿草,沧桑幽静的古老树皮……以一种缓慢而轻巧的姿态,时隐时现。
鹤一般的修长的侧颈,像是林间漂浮着的沥干的白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