孀门(149)
和尚凝神片刻,点头,“这话说得很是。”
说话间,手下已经回来,大小喽啰皆说已经验过,舱中确是大佛塑胚,罗汉铜人像无疑,再就是一些丝绸香料,只是寻常之物,并无异常。
和尚当即便命人将船开入水泊。
薄今墨眸中暗光涌动,以袖掩面,饮下一杯烈酒。
船荡水而来,船上的香料味渐次蔓延,萦绕鼻端,在冲天的酒气里破开一条香路。
头顶一轮明月高悬,好似琉璃香炉,江上惠风和畅。
“今夜在此叨扰大哥一夜,明早小弟便开船启程。”
“只盼你多住。”
薄今墨又说:“冒犯一句,小弟得来小道消息,说是官府近日欲要剿匪,万望大哥小心则个。”
“小兄弟尽可放心,俗话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我们在此扎营也不是一日两日,就算逃,三窟六洞,那是万万不怕的,衙门里那些蠢货,一到了水里,还不是任人宰割?”
“那便最好。”薄今墨颔首微笑。
“你有所不知,我们最拿手的还有一招。”和尚但笑不语。
和尚虽然没说,但薄今墨早已知晓,心想,窍门恐怕就在关隘口的那艘大船上,待外面的人拆了这船门攻进来,各人已将水寨大卸八块,乘小船自去逃散了。
薄今墨便说:“大哥心里知晓就好,想必是事关生死存亡的法子,若小弟听了一耳,恐怕于你我,都成负累。”
“小兄弟年岁不大,人情却练达。”
“幼时家贫,也是江湖上淬炼的结果。”
又闲说了几句,酒席阑珊,各自散去。
正是夜深人静。
薄今墨在窗下假寐,心中估算着时辰,约莫贺昳也快带人来了。
蟠江漓,水泊外,山阳县巡检范豹站在船头,正求见寨主。
范豹是趁夜来通风报信的,他才从知县贺昳那里偷听到,清晨时分他们便要攻打蟠江漓,他平日里收了这些匪人不少好处,常暗中通风报信,以纾解其困,此次事发紧急,为免节外生枝,他只好亲自前来。
寨主和尚得了消息,忙趿鞋而至。
人还未出去,却听外面一阵喧闹,几点渔火蔓延开来,仅少顷工夫,再看已是火光接天。
不知何方飞来一箭,鲜血喷洒间,船头的范豹已经跌落水中,倏尔被一只巨鳖衔去,水草上几点血腥招摇。
同一时刻,寨内的薄今墨将将打过唿哨三声,藏在佛像塑胚里的武士和扮成罗汉金身的武僧尽数破佛而出,那阵阵檀香,熏染了江河湖泊的血腥气,串串佛珠,机关一发,成了勒死匪盗的夺命索,血染江河,又在湍流急涡中垂钓百鱼,吃惯人肉和腐尸的怪鱼,顶着大嘴汇成一片,不时跃出水面,呼唤一场饕餮。
薄今墨设计驶入水寨的几艘大船,将那堵在门前的巨型阀船撞开,引官兵进入。见危垒的水寨极为规律地解体,薄今墨站在高塔之上,手举火把,长臂一挥,命令穿破黑夜,抵达汹涌的潮波。
铁钩一放,所有船只立刻一分为二,原来那些货船迥异于普通行舟,中间用铁钩钩环相连,机关一动,则两船脱离,船的前半部分锲有数枚大倒须钉,船上载火球、毒烟等火器,并装配有数枚火铳供射击进敌,后船搭载士兵,两侧桨板提供动力。③
此时,双方正酣战,一只尖船乘风顺流而下,如一把利刃插入敌阵。
“轰隆”声中,船首如离弦之箭,义无反顾朝敌船撞去,无数锋锐大钉在撞击中被锲于敌船之上,那匪首显然受了惊,船在他手下毫无章法地晃动。火信燃起,数枚铁钩同时脱离,后船飞快返航于安全地段,被舍弃的前船开始发力,一时枪炮齐发,犹如电闪雷鸣,曜天火光之中,敌船并一船匪人碎成千百万段。
其余规模稍大的楼船,也在如出一辙的连环船攻击中,接连陨灭沉江。
高大繁复的蟠江漓水寨顷刻间便化为乌有,一些零丁的小贼搭乘小舟抱头鼠窜。
薄今墨刚走过转角,预备鸣金收兵,就被一把匕首抵住后腰。
“我知道你是漕帮少主,那年我在码头上见过你,那时你还在扛沙包,别不承认……”
“继续。”
那人仿佛有点惊讶少年的坦诚,停顿片刻,又沉声道:“你知不知道你今天杀的人都是谁?”
心里已经有一个答案逼近喉咙,但薄今墨还是把它重新咽进肚子里,镇定道:“说。”
“都是漕帮兄弟!为你们漕帮卖命几十年的老人!现在漕帮要散,大家迫不得已自寻出路,你作为少主,竟然要对我们赶尽杀绝,扪心自问,还配为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