孀门(119)
这让她更为不安。
“下去吧,曲子不错,到前头账上领赏。”薄青城头也不抬地说道。
女先儿赶忙躬身道谢。
听见外面下楼的声音似乎有些磕碰,许青窈站起身,作势要出去,“女先生眼睛不好,我去送送她。”
被薄青城长臂一伸,拦住了。
对一个才认识几天的陌路人都如此上心么?薄青城勉力勾起唇角,“就不问问我,怎么现在才来?”
难道只有他死的那一天,她才会来到他坟前俯身看一看?
“这话恐怕不应该由我来问。”许青窈面沉如水。
她的本意是指他们之间身份上的僭越,薄青城却听出了话里行间浓浓的仇怨,似乎还有驱之不散的嫌恶。
好,真是好得很。
从之前的处心积虑,到现在甚至连虚与委蛇都不屑,看来是他做得太低贱,才喂养了她的傲慢。
按照郎中的说法,他的毒已经种得很深,她是料到自己死期将近,因此有恃无恐?
他的心口一阵刺痛。
暗暗握紧袖中十指,偏偏脸上还挂着孩子气的笑,只是那双黑瞳远不如从前明亮,“最近生意上的事太忙,一直没工夫过来,窈娘不会怪我吧。”
说着尝试去捉她搭在桌上的手指,却被她本能地避开。
他微微一愣,唇边笑意却更深,若无其事地收回手来,顺手抓过一旁的紫砂壶,给自己斟了盏浓茶,“半个月没来,嫂嫂这里的茶真是叫我怀念得紧呐。”
“只是今天这杯,却不如以往的滋味好。”薄青城端起那兔毫盏,放在眼前细细观赏。
许青窈平静地说:“这是碧螺春。”她以往备的都是君山银针,有意迎合他的口味,这几日他不在,为了防止房中人误喝中毒,特意做了更换。
“茶具似乎也换了。”薄青城提起紫砂壶,仰趟在玫瑰圈椅上,一面把玩,一面似笑非笑地说。
许青窈微微一愣,只觉事情愈发怪异,面上依旧是安稳淡然,“二爷送的那一套青花釉里红,太贵重,怕遭了摔打,我便事先收了起来,要的话我现在就去取来。”
“不必,”薄青城坐起身来,将紫砂壶在桌上摆好,“我只怕你不喜欢,将那茶器束之高阁,反倒糟蹋了,那本是用心做的。”
许青窈垂首,低声道:“怎会。”
薄青城心里发苦。
知道真相的第二日,他也曾坐在此处,如同往常一样,看着她烹茗点盏,把一杯茶雾缭绕的君山银针递到他眼前。
他笑着试探她,要与她交杯,她微微一愣,未应他的请求,却兀自为自己斟了一盏,送入喉中,于是他毫不犹豫地仰颈,将那发苦的茶水一饮而尽。
想来,这已经算他们靠得最近的时候。
荒诞到极处,他竟然觉得有些好笑,眼前这个人虽然不愿同他共生,倒肯同他赴死。
那么缜密的布局,算对他用心吗?
想到这里,薄青城起身,走到窗前,只见楼下小院里花木葱茏,玉兰树叶片肥厚油绿,半个月前,他曾在此树下立了整整一夜。
当时望着的正是面前这扇雕花窗棂。
那夜漫天如水的月光中,他亲眼看着这一窗灯火熄灭,那时已是深夜,于是他才知道,原来她一直失眠。
他想,他嗜血的刀锋永远地要少一颗人头了,那就用自己来补上。
黎明初晓,长刀的白刃上结了闪闪寒露,他把它重新归鞘,悬在房梁上,穿过床帐,睡觉时会正对眉心。
于是他第一次知道,刀悬在头顶的滋味,竟然也会让人上瘾。
瘾?他想,瘾是多么糟糕的东西,他是恨瘾的。
“还记得在蜀地的那次吗,你为我买过一种竹露饮,我一直记得。”
那是她第一次肯触碰自己,那时他怎么就敢信,他怎么就敢信她真的好心到肯为自己揩去唇边和下颚的残汁——毒液的残汁。
是怪他喝得太急,他想。
第56章
薄青城离开前, 背对着满室夕阳红影,“你准备一下, 晚上我会过来。”
这句话成功让许青窈神色大变。
她在脑子里踅摸了半天, 搜出来个还算正当的借口,“我身子还没好。”
薄青城脚下顿住,高大枯瘦的身躯一晃, 伸手虚扶了把门框,只觉得肋骨就像被人抽走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