孀门(112)
薄青城跌坐在椅子上,是啊,都怪他。
如果不是他意图饕餮操之过切,会酿成这样的后果吗?
床上的人自始至终背对着他,她一定是不愿再看见他。
他失去了他人生中的第一个孩子,或许也是唯一的孩子。
不止是她和孩子,连窗外的夜色都要背他而去了……
他一直站到天亮。
-
薄府,放鹤亭上。
“吊死鬼打酒,踩死泥鳅;
泥鳅告状,告着和尚;
和尚念经,念到观音;
观音打水,打到个落水鬼!”③
诵唱童谣的是个身穿蓝夏布衣裳的青年女子,声音中正有力却不乏灵动,不同于一般楼里的歌姬优伶,这是走街串巷出入大户人家的说书女先生。
这是半个月前薄青城特地给许青窈找来的,自从小产之后,她就躲在绣楼上再不见人,惜足如金,连园子里也不涉一履,怕她长此以往下去,就这么闷坏,便找了个说书的女先儿,给她解解闷子。
女先儿唱完了,小少爷薄停瑜拍掌,“唱得好,再唱一个!”
薄青城不自觉皱了眉,上前责道:“不是叫你陪大奶奶的吗?”
盲目的女先儿闻声,赶紧转过身来,白眼仁儿眯成一线,颤着嗓子答:“大奶奶说是困了,将我们都赶了出来。”
他心里一沉,忽然就觉得有些不好,当即往南风苑去。
三天前,她忽然说要一把剪子。
他遣人给她送去了无数样式,金剪、银剪、尖头剪、圆头剪,可是她都说不好,直到一个贩南北货的杂货郎过门吆喝,丫鬟云娘趁机给她寻回来一把倭制剪刀,外面雕花镀金,内嵌万字花纹,制作极巧,两翼细长,乌黑油亮,刃薄尖锋。
飞奔上楼,气尚未平,此刻见她坐在南窗下,手里正拿着锃亮的剪刀比划——这是要寻短见吗?他冲上去劈手便夺来。
将人拥在怀里,“窈窈,你别胡闹。”
许青窈有气无力地挣开他怀抱,将面前的栀子枝条扬了一扬。
原来是在插花。
虽然她还是不愿同他说话,却终于有了人气儿,不再自绝于世,这叫他多少有些喜出望外。
“原来是要插花,怎么不早说,我那儿有好些花木君,前朝的古壶,胆瓶,市井里新出的藤盆、竹器,保准你弄出个‘锦洞天’来。”①②
她自顾自修建手中的枝桠,脑子里不住地想:如今她已然不能再有孕,他会不会放她走?
“窈窈,你总这样不吃不喝,皱着眉头,身子怎么吃得消?”
她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囫囵咽下。
见她依然油盐不进,他似乎又要动怒,正好瞥见她袖角倒卷时露出的伶仃腕子,不由得眉头一松,叹了口气,起身离开。
夜里再来的时候,他带来了个滚地灯。
绿色的藤球,被风一吹,满院子乱窜,将那簇亮悠悠的火苗滚得到处都是,那样子很奇特,就好像是个绿毛脑袋,又像是只茸茸的毛脚,她灰败了三十天的脸上,终于露出清恬的笑容。
然后他便趁机附在她耳后,问她,“窈窈,想要一只小犬吗?”
她似乎犹豫了下,对上他满含期待的眼神,笑容倏然冷却,径直折身回房。
然而等上楼的时候,他又跟上来。
看了他一眼,显然他没有离开的意思,反而亮了亮手里的东西,那是一副做工精致的链子,金银环交错,皮质的项圈做得细瘦,她喉头一紧,不禁毛骨悚然,以为他又要磋磨于她,飞快地阖门。
然而他却强硬地挤进门来,“这个不给你用。”
阖上门,嗓音低沉,“窈窈不是想要狗吗?”
第53章
旺儿来时雨阁问沙船厂选址的事儿, 薄青城站在窗前,仰头活动关节, 一手扶住后颈, 随着头颅转动,喉结处传来隐隐疼痛,不禁心下暗咒:真是该死, 早知道就不该把那玩意儿收口打那么细。
随着圆领袍的里衣立领被松开,旺儿一抬头,正好瞧见自家主子颈上一抹红痕。
随口问道:“爷, 您这脖子怎么了?”
“不该问的别问。”
旺儿应了一声,只觉得主子今日格外古怪。
薄青城重新把领口的盘扣系好, 忽然瞥见远处一抹娇小的身影,即使扮作个小厮模样, 照样能认出是女儿身, 此刻正蹑手蹑脚地往角门外溜。
看背影有点像素素, 遂问:“小姐近日在忙什么?”那丫头从前总爱缠着他问东问西, 这次回来, 不知是不是长大了, 忽然消停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