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软表姑娘(33)
谢澜有了点反应,问:“她走了?”
“哺时末就已经走了。”
“好,你不必再跟着我。”
“是。”
挥退长随,谢澜已经走到月洞门外,占地极大的芙蕖湖水在夜里显得幽冷森然,他踏上曲折的桥来到湖心亭。
湖心亭没有点灯,他隐在黑暗里可以肆无忌惮地袒露自己的柔软。
四周静谧无声,一闭上眼,恍惚回到遥远的北地。
而曲桥的另一头,沈珏怀抱几根榆木枝,碧云在前面提灯照路。
她眼眸流转,不自主看向对面的清梧苑,忽而眼神一凝,在湖面的亭子上似乎有一人凭栏倚靠。
“姑娘?”碧云见她停在原地,迟迟没有跟上,折返来唤她。
夜里本就视物不清,但不知为何沈珏对那人的身影莫名熟悉,远远凝眺,似乎真是他。
沈珏从碧云手上取过灯盏,“你先回去,我很快就回来。”
说罢,抬足走上白玉板石桥。
第18章 提灯
对于谢澜来说,荒芜寂寥的北地他更为熟悉,而本应为家的国公府却让他觉得陌生。
在类似于北地的环境里他闭眸回想以往,竟逐渐入睡,陷进回忆。
谢澜一生下来就被国公府灌注满满的心血,希望能继承宗族将门荣耀。卫国公任一品大将军,随先帝有从龙之功,征战沙场无往不利,半辈子都活在战马背上。
卫国公表面风光,私底下却因早年淌冰水、宿雪地而沉疴已久,年过天命已头发苍白,比同龄人更显老。
剑刃在数十年的磨砺中有了豁口,只能束之高阁,再也无法使用。
卫国公将家族的荣耀都寄托在谢澜身上,自幼教他行兵布阵、强身锻炼,十二岁时就入卫所与普通的士兵训练。
北戎来犯的那一年,卫国公亲自为他穿上战甲,拍了拍他的肩,“谢家的世代荣光都靠你了。”
那是谢澜第一次真正上战场,以往跟随父亲剿匪在两国交战面前就是小打小闹。
灰色的天空下,旌旗猎猎,战鼓擂动,千军万马的冲击撼天动地,碎石滚落,山岳将倾。
战马嘶鸣,士兵怒嚎,鲜血在厮杀中飞溅。
不停地挥动手中的武器,害怕停下来的一瞬间就无法感受到存活的感觉。
酣战结束,战场的颜色并非是单调的血色。灰的是天,红的是血,黄的是泥,那个曾悉心教导他,待他如义子的将领,被战马踩踏,腰部以下已经软烂如泥巴,正痛苦地倒在尸堆里呻|吟。
谢澜见到他干裂的双唇阖动,唇形是“杀了我”。
长枪捅穿心脏,谢澜蹲身为他合上双眼。
那一刻,他杀死了自己的脆弱。
回忆化成漩涡,将坚硬的铠甲撕得粉碎,露出里面的柔软。
正沉溺于其中无法脱身,忽而一道又轻又柔的女声传来,乌云尽散,阳光倾洒。
“世子,谢世子?”
沈珏提灯上前,果然是他,见他双眸紧闭,呼吸均匀平稳,应是睡着了。
怎么身边一个随从也没有?
沈珏暗自纳闷,轻轻唤他,只见面前的人突然睁眼,骇了她一跳,怀里抱住的榆木都散在地面。
谢澜胸膛剧烈起伏,双眸润湿,在夜里明亮似星。
“你在做什么?”
他的声音是沈珏从未听过的冷硬。
好可怕!沈珏唇瓣止不住地打颤,支支吾吾地解释:“我,我没有做什么……在亭子里睡着会着凉,我担心世子就想叫醒你,此外我真的什么都没做。”
静夜沉沉,浮光霭霭,无风亦无月。
面前的小娘子将乌发低挽成花垂在左肩,上面插着一把银梳篦,这样显得她尤其乖巧。手里提着一盏明亮的纱灯,映照出她暗绣花枝缠绕的鹤氅。
一双含情眸里满是惊怯,灯里的烛火随着她手的颤抖而摇曳。
谢澜脑中绷紧的弦一下子松开,注意到她脚边散落的木枝,帮她一一捡起来。
沈珏还想说她自己来就好,谢澜已经三下两下捡好,抓在手里,他抽出一根木枝,说:“又是在玩?”
意识到他在用上次捡树枝烧炭的落魄事来打趣自己,沈珏陡然变得不自在,牙齿磕碜着回:“不,不是的,榆木枝可以加固院子里的葡萄架。”
“你喜欢种花草?”谢澜边说边向亭外走。
沈珏就跟在他身后半步,该怎么回答才好呢?
“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爱好,人的天性所在,你不必压抑,直说便是。”
默默捏紧灯杆,沈珏:“嗯,喜欢……不仅是为了帮祖母养花,看见花开我也会很开心。”
她突然想到一个词,“花开忘忧”,见到花开,便能忘记谢璨的欺负、住所的简陋、饮食的贫乏等带来的烦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