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夜暗渡(52)
尚苑监的小内侍奉命给揽月轩更送新鲜盆栽,有一盆红梅是初桃专门要来装点寝殿的,而安置妥当才发现泥土之下半掩着一张纸条。
因上次出过细作,是以初桃打起了十二分的警觉,她借擦拭盆栽,环顾四周,好在目光所及之处并无耳目。
初桃不喜声张,只以寻常语气说道:“娘娘,您来瞧瞧红梅,开得当真极好。”
说话时,白芷正坐在对面的小榻上看话本,她闻言瞧向初桃的方向,见她语气如常,但眸光谨慎,心不免悬了起来。
“尚苑监不愧是专门ʟᴇxɪ伺候宫中花草的,同样是梅花,就是比外面的好。”
她亦陪衬了些恭维话,目光流转,已瞧见了那张纸条,她佯装凑近轻嗅,很快将纸条藏于指间。
待躲进床榻处,四周都有遮掩,才敢细细读来。
寥寥数语,白芷像被迎头一击,顿觉头痛欲裂,那些尘封的旧忆如地狱伸出的利爪,胡乱抓挠,要把她拖回深渊。
那是姑丈的字迹。
言说得知她如今圣眷正浓,让她设法为表哥寻个差事,如若不然,自有人步她的后尘。
白芷不由得把这个“自有人”和楼染那听来的“陈家村”联系起来,越来越确信堂妹已被姑丈发现了。
她的心被谁狠狠拧了一把,撕心裂肺地疼,一双眼眸本灿若朝阳,可如今明媚的光芒变得凌厉,滔天的怒火有燎原之势。
姑丈这是买通了尚苑监的路子,特意来提点她。她自然不会应允姑丈所求,更不能眼睁睁看着妹妹落难,为今之计,只有尽早把妹妹救出来。
白芷思忖着,还是不得不亲自去求沈煜。
丰都迟迟不归,实在反常,她只能做最坏的打算——沈煜不愿回应,准备拿捏住这个消息,肆意驱使她。
横竖她也只能去求他,还不如自己识相些,主动讨个乖。
可用什么讨呢,铃铛只怕他已然觉得腻了。白芷犯愁,转头瞧见案台上的镇纸玉,忽想起今日才读过的那段,大肆夸赞软玉的妙用。
如此,难题正迎刃而解了。
第26章
天幕被花青色浸透, 那抹蓝渐渐晕开,与余晖交融。
窗牖前,白芷一动不动地望着落日的灰烬, 盼着它快些消散, 只有以夜色做掩护, 她才好动身去流芳阁。
她焦急又落寞, 从前最爱日光明媚的午后,如今自己反成了见不得光的存在。
因先前吃过亏,白芷此番刻意不加粉饰,只当自己是个寻常小宫女, 跟在初桃身后。
若要瞒过旁人的眼睛,首先得自己骗过自己。眼下越是急迫, 越是不能露怯。这是她跟在沈煜左右,悟出来的道理。
这一路虽也碰到了些许宫人,但并未有人察觉到她, 明明是同一个人,同样的容颜, 只因她刻意收敛锋芒,就当真与周遭草木融在一起。
谁会把目光放在一个不起眼的宫女身上呢。
越接近流芳阁,越是清冷, 落叶在地上打着旋, 枯枝被月色映出狰狞的影子。
初桃上前叩门,节奏乍听起来与上次别无二致, 可白芷自小学习音律, 很快听出不同。她仍把此事默记心中, 一时参不透其中规律。
不多时, 门板吱呀错开一道缝, 沈煜露出半张脸,长睫下的眸子阴晴不定,嘲讽道:“哟,娘娘怎么来了,您不是有传信官可差遣吗?”
他尾音高挑,飞扬跋扈,俊美的侧脸轮廓锋利,满是凉薄疏离。
白芷软软一笑,讨好道:“厂公恕罪,我许是昨夜无意冒犯了您,怕您见了我厌烦,才……”
她当真记不得那晚发生了何事,生怕沈煜觉得她是装醉撒泼,又反复强调着是“无意冒犯”。可这几个字似乎触犯了沈煜的霉头,他的表情越发阴沉。
沈煜盯着白芷,沉声确认道:“当真是无意冒犯?”
他的脸像连月不断的梅雨天,屋里屋外满是潮气,寒意渗入体内刺骨的疼。
白芷眨了眨迷茫的眸子,她瞧出沈煜的不悦,猜想或许他想听到另一种答案,于是她只能说:“不是无意……是我对厂公蓄意冒犯。”
这话好没底气,像浮在水面的浮萍,但沈煜闻言,脸上的寒意当真就收敛了几分,白芷愈发参不透缘由,只是倍觉阉狗脾气拧巴,好在他终于让出了一条缝,准许她跟进来。
趁着他有所收敛,理应多铺垫些好感,若一上来便开口求他告知陈家村一事,只怕他会怀疑自己的忠心。
思及此,白芷已凑到沈煜身侧,抬手去挽他,十指轻轻摩挲他的小臂,一下深一下浅,躬行着书中说的“若即若离之感”。而后柔荑寸寸滑落,从衣料挪到了手腕处,柔荑将他的大掌覆住,温热与寒凉相遇,氤氲出一片朦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