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夜暗渡(18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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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中闭口不谈沈煜二字,满心欢喜地筹备着圣上的寿宴。
只是这份欢喜全靠强撑,稍有不慎就会灰飞烟灭。如何能真的开怀,沈煜死期已定,就在寿宴当日。
几日前,圣上要即刻处死沈煜,被相师劝阻,言说宫里最近不宜见血,沈煜若要死,也不能死在阴暗处,得死在烈日之下,让千人观,万人骂。
相师本是拜月庙高僧,自宫闱生乱,时常来驱邪做法,深得圣心,便赐了宫内居住。
靖国公亦觉得这是个威慑百官的好机会,道:“寿宴之时,京内外的百官皆会来朝贺,把沈煜拖到宫门口行刑,正好敲打动了歪心思的人。”
圣上当即道:“那便寿宴当日!”
宫里的暗桩们恨不能立刻诛杀昏君,血债时刻提醒着他们,亲人是如何因昏君惨死,于高高在上的人是一念之间,于低微言轻的人是一生之痛。
好在,沈煜寻来了他们,在铲除李犇后,借重整宫闱之名,带他们入了宫。就像地狱中透进一道光,忽而有了活下去的念头。
可如今,昏君又要亲手把这缕光掐灭……
日子一天天临近,官员们纷纷奔赴京都,在廿十二日晚,连路途最偏远的西北军统帅言怀青也抵达。
马车还未进自家老宅,反被靖国公沿路截下,道:“怀青兄,你家未起灶火十二年,我早备了饭菜,为你接风。”
言怀青并未推辞,挪进了楼淮安的马车,却见车里还坐着一位美娇娘。姑娘年轻貌美,眉眼间略有几丝像故人,遥想他与珍珍初遇,也是那般年纪。
珍珍早死在了西北,仅剩的血脉也即将问斩。
楼淮安见他瞧得出神,笑道:“你我都是知天命的人了,你也该寻个可心之人照顾起居。”
言怀青自嘲一笑:“我常年征战,许多事也便耽搁了。”说罢,又拱了拱手,“此番进京,还要仰仗老兄多在圣上面前替我进言,我这把老骨头已熬不动了,当真想回京过几年安生日子。司礼监那个明日问斩,朝堂还不是都要指望老兄你。”
马车里,传出阵阵欢笑声。
此情此景落入旁人眼中,倒生出旁的意味来,靖国公与西北统帅交好,日后的风朝那边吹,莫要弄错了。
只是这风在怎么刮,也搅不乱心思笃定之人。
不大的小院里,众人彻夜未眠却无倦意,反炯炯有神,只待天明。
“白芃姑娘已借出宫采买花种,逃至明山与陆大人会和,他们已经安排您父母离开了。陈嬷与初桃会在明日寿宴之时趁乱脱身。”满福把今日的消息一一告知白芷,但见干娘面色沉寂,没有旁的情绪。
他又道:“还有,言将军今晚去了靖国公府用膳。相谈甚欢。”
满福已不太能想起来白芷初入宫的模样,她如今行事干练沉稳,同沈煜别无二致,ʟᴇxɪ他已很难看出白芷的心事。
半晌,白芷才终于道:“早些休息吧,明日一早还得出发。”
小院的烛火熄灭,压抑笼罩着长夜,白芷眼睛熬得通红,毫无睡意,侧耳听着外间再无动静,轻手轻脚起了身。
该安排的事皆以安排,留给满福的信也压在了案台下,待他看到时,她或许已陪沈煜身死伏龙门。
劫狱的打算是谎言,这些人跟随沈煜多年,她做不到让他们涉险送命。沈煜也该知足了,有她相陪难道还不够吗。
正转身锁门,就听得一个声音亮起来:“干娘打算自己上路?”
而后,无数个声音接踵而至。
“咱们难道跟狗皇帝就没有仇?我们皆是李家军的亲眷!”
“是老祖宗救了这条命,赏了这口饭,您都没问过咱们的意思,就打算撇下咱们?”
“我们不在乎老祖宗是沈煜还是李重光,只知他是这世上唯一一个愿意为我们小人物开口说话的人!”
“他想杀狗皇帝易如反掌,他是为了给无数个惨死的冤魂翻案,给他们正名才不肯轻易杀他!”
“我等愿追随白芷姑娘,劫狱也好!行刺也罢!死亦无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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廿十三,天光微亮,朝阳刺破浓云,风乍起,吹散了连日阴霾。
沈煜斩首的消息在京都传开,众人聚在牢狱前,翘首一睹曾经权势滔天的司礼监掌印如今是何模样。
大门开启,镣铐声沉闷扣响,沈煜神色如常,毫无落寞,眸子坚毅冷峻,透着不容置疑的锐利与傲气。
许久未见天光,他双目刺痛,想抬手遮挡,碍于满身伤痕只得作罢。
先前合身的衣衫变得松垮,血浸饱了布料,用过重刑的痕迹触目惊心,白芷躲在人群中满腹酸楚,在一众热闹中,她的泪眸十分醒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