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夜暗渡(185)
话音方落,便有两个狱卒上前提人,沈煜忽而笑出了声,眼眸却无比笃定,他是见过地狱的人,何惧皮肉折磨?
沈煜走得步伐稳健,倒是迎面跑来一人,神色惊慌,直奔楼淮安而去。
沈煜认得这人的脸,正是靖国公府的管家,是楼淮安绝对的亲信。
管家耳语了什么,只见楼淮安的脸色异常精彩,青筋暴起,强忍着没在沈煜跟前发作,片刻才怒喝道:“那么多人看着他!怎么能叫人跑了!他两手空空,怎么还能伤了人!”
“小公爷他……他用石头包在帕子里,砸破了府兵的头,沾着满身的血往书房跑,直喊有刺客……这才骗过了府兵,趁机溜进了书房。”
楼淮安暴跳如雷,忙问:“书房可有丢了什么?!”
管家一边擦汗,一边吞吞吐吐道:“您亲手打的那枚扳指。”
楼淮安面露惊色,浑浊的眼珠被深深撼动,他咬了咬牙,沉声道:“再派些刺客去宫里,就说是司礼监的人!是李鹤言的人!三日内,务必让圣上赐死沈煜!”
第90章
雨下了一整日, 水顺檐角滑落,滴答作响。
本是最寻常的动静,却让圣上想起许多旖旎, 手中的美人图正画着三五成群的窈窕女子雨天游船, 衣衫被风雨打湿, 半透出雪白的皮肉。
沈煜曾经说过, 在小舟上寻欢别有韵味,舟身浮动,水波激荡,若是再配上雨声, 与美人的低吟交织……略想一想,便让人心潮澎湃。
圣上急不可耐地唤道:“沈煜!朕要去湖上泛舟, 叫容妃也去!”
在旁侍候的内侍吓得跪倒在地,支吾道:“圣上……您忘了,沈煜他、他人在大狱里呐, 容妃娘娘,从护国寺回宫途中遇到了歹人, 人早就……”
早就化作焦炭,美人烧成灰也是丑陋的。圣上如梦初醒,心中竟莫名觉得落寞, 自沈煜与容妃走后, 他甚少能再体味到风月的乐趣。
“叫后宫的人都去湖上,陪朕赏雨。”
越是落寞, 越需要热闹填补, 圣驾出了承阳宫, 沿宫道慢慢挪动。抬轿的人都拿出十二分的小心, 不知怎地, 今日的轿子沾了雨,格外湿滑。手吃不住力,轿子摇摇欲斜。
每个人都咬牙撑着,眼下没有老祖宗依仗,龙颜震怒,是会要命的。
雨越发急,轿子的抬杆越发黏滑,像涂了层油。轿夫们终于撑不住,只听哐当一声,轿子轰然落地,人难抵其重,纷纷倒地。
天色晨昏,谁也没瞧见有人亮出了匕首,朝圣上的心窝直扑而去。
“有刺客!”
“快!护驾!”
侍卫们疾步上前,挡在圣上身侧,一脚踹翻了匕首,把人按在地上,那人毫无惧色,高声叫嚣着:“我死了,这宫里还有无数人会找你索命!昏君!你不得好死!厂公不会放过你!”
说罢,用力咬开齿缝中的剧毒,当场毙命。
侍卫上前道:“禀圣上,此人身上也有三足金乌的烙印。”
闪电划破云层,劈下一道亮光,惊魂未定中,圣上唇瓣哆嗦,道:“叫楼淮安来见朕!朕要彻查宫闱!朕要处死沈煜!”
宫中消息皆由白芃递出,再经暗桩秉明白芷,一顿折腾,已过了个把时辰。
满福急如热锅上的蚂蚁:“咱们的人已然瞧见靖国公入了宫,眼下该如何是好?”
白芷咬紧舌尖,以痛强行镇定,她反复摩挲着一张字条,犹豫该不该打开。
那日从拜月庙归来,她便把李镇的消息递进了京都卫狱,向沈煜求证此人是否可信。隔日,回信随泔水桶一同运出,暗桩却道:“老祖宗有话,不到万不得已,不要看。”
眼下他性命攸关,于她便是万不得已之境。
指尖发颤,白芷把字条展平细细读来,豆大的泪啪嗒啪嗒砸湿了字迹。沈煜以血书道——既要身死,吾要死在廿十三,伏龙门前。李镇可信,此事托他相助。
沈煜这是要她送他去死?!他怎么能对她这么残忍?!
他早料到京都卫狱戒备森严,绝不可能逃出生天?他不是司礼监掌印吗!他不是内廷老祖宗吗!他不是算无遗策吗!
白芷胸口钝痛,那一瞬她像被抽走了神魂,眼眸黯淡,直愣愣地盯着墙壁,满脑子都是沈煜的模样。
她曾设想过他们的以后,世上再无司礼监掌印和容妃,李重光和白芷会寻一个无人叨扰之地,与粗茶淡饭、柴米油盐共度余生。
可沈煜呢,他竟然要她亲手送他去死……
他要做什么,她自然成全。可她要做什么,他亦别想阻拦。
沈煜,我要你活着。
白芷把字条递给满福,沉声道:“把这张纸给李镇送去,告诉他,这是李重光绝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