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夜暗渡(184)
她声线平淡地像个局外人,那人却面露慌张,虽只短短一瞬,还是被白芷尽收眼底。相比沈煜,旁人的神色并不难读懂。
那人道:“若他与李家无关,为何多年照看遗孤,又为何偷运铜矿到军营。眼下圣上不理朝政,官道运矿,便会被层层扒皮,没了铜铸造兵器,如何抵御外敌?这几年,总有人偷偷往军营送铜料,品质极佳,我们也是因救下遗孤,才知晓送铜矿之人正是同个丝绸商队。”
这些倒是头次听闻,但一面之词,仍难以让白芷信服。
线香已燃至底部,那人见白芷仍面不改色,竟解松一闪,欺身而来。
这是何意?白芷惊愕失神,未及躲避。
骇人之事并未发生,只见那人亮出了左侧肩胛骨,反手持刀生生划破了皮囊。没有一滴血,当真只是层皮囊。
这层假皮之下,裸露出真相,线香的光打在其上,映出明晰的纹路。
白芷眸光一滞,一眼就认出那个烙印——三足金乌。
“末将名叫李镇,是李家军的未亡人,敢问娘娘,司礼监掌印可与我一样?”
*
京都,靖国公府。
府兵人员更替了数次,楼淮安从各处调拨来绝对可信的人手。
白芷哪肯真的害了楼染,多喝些水,那毒自然化解,好在楼染在勾栏惯会做戏,眼下也瞒得过大夫。
他甚至佯装父子情深,哄得楼淮安调来芳姨照顾起居,还可以每日在附中略散散步。能与芳姨相见,便更易得知白芷的消息,眼看白芷独自奔波,他更觉愧疚。
若害死镇国公的人当真生身父亲,他势必不可坐以待毙。
楼染假借散步,已察觉出国公府多了两处禁地,一是软禁他的暖阁,二是楼淮安的书房。他几次想接近,可身后总跟着几个身材魁梧的府兵,甚是麻烦。
倒也不是打不过,奈何两手空空,楼淮安把他的家伙式悉数没了。
楼染长长舒了一口气,他处在劣势,需等待一个时机。
这一日,天色昏沉,空气中泛着潮,想是风雨欲来。楼染偏在此时嚷着要散步,府兵们规劝不住,只能紧随其后。
青灰色的天空有闷雷滚动,阖府除却他们已不见旁的人影,楼染却兴致不减,走在石子路上,俯身捡了两颗,道:“这小东西倒是好看,做石雕正好。你们谁带帕子了,给我包上,我要给我爹送去。”
国公爷最爱雕刻,成全小公爷的孝心可是得脸的好差事。几个人忙掏出帕子,楼染一笑:“既然又都帕子,你们也帮我找找好看的石子儿。”
滚滚惊雷在半空此起彼伏,吞没了旁的声响,浓云蔽日,地面上映不出影子,四个府兵散在四处,专心挑选了石块。
万物沉浸在细雨中,无人察觉到,楼染已轻手轻脚绕到府兵身后。
帕子里兜着他精心挑选的凶器,坚如磐石,能把面皮砸到血肉模糊。
*
牢狱的墙壁极厚,透不进一丝风和半滴雨。
沈煜只能从楼淮安靴上的水渍,窥见些许外界的天光。
他比先前消瘦了些,额前有些凌乱的碎发,可那张棱角分明的脸锐气不减,还一如往日般不惊不乱。他站得笔直,自带着与太监格格不入的金贵,漆黑的眸沉静如夜。
楼淮安不悦挑眉,他最看不惯沈煜心高气傲的嘴脸,一个阉人,竟抢在他之前把持朝堂好些年。他除掉那些绊脚石,费了多大的心力,竟让沈煜坐享其成。
他一直在寻觅除掉沈煜的机会,不曾想,竟从楼染过手的情报里发现沈煜在西北养了一群遗孤。所以他假借李家余党派人ʟᴇxɪ作乱,只为了让圣上别忘了对李家的厌恶。
有了厌恶,伤了情分,再把祸水泼向沈煜。
只是楼淮安总在不安,他在宫中卷宗里查不出沈煜的跟脚,若这人真与李家有关,他身居高位多年,图谋的到底是什么?
莫非沈煜知晓十二年前的旧事?他手里到底握着什么底牌?可十二年前,以他的年纪也只是个半大的孩子,一个孩子能思虑得这般复杂吗?
楼淮安总在琢磨,却从理不清头绪,传闻多罗王与李鹤言死前都留有遗言,虽只是传言,也足够让心里有鬼的人忌惮。
是以,圣上若不点头,楼淮安一时不敢动沈煜。
楼淮安放缓了声音劝道:“沈煜,只要你能撇清和李家的关系,老夫看在同朝为官的情分上,自然能保你。”
沈煜轻嗤:“本就是莫须有的事,靖国公要我如何撇清。”
楼淮安沉下脸:“一味固执,只会丢了命。老夫是在给你机会!”
沈煜沉寂的表情彻底激怒了他,楼淮安厉声发落道:“来人!厂公不肯开口,伺候厂公去用刑!牢狱的刑罚多半出自你手,好好体味一番是什么滋味,若改变主意,尽管差人来寻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