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不从周(218)
程医正委婉示意她,“小娘子身上迟迟不爽利,或许是崇山峻岭中夏日湿气重的缘故。您看看,往后这一路向北行,天气渐渐干爽,或许您身上的不适,便自然好了呢......”
那日遥遥替她将那块鹤鹿纹青玉送回给陆大人,陆大人听了她托遥遥带的话,虽不言声,但也没再将物件往外推,那应当是能明白她的意思、与她一条心了吧!
既如此,久困遂安也不是事儿,纸上谈兵没大用处,总要回去中京城做打算。程医正这些日子没少纵容她,现在话说到这份上,谢郁文很识趣,大大方方顺着台阶下,松口应允了启程回京的提议。
话传到外头看管的禁卫那儿,也不拖延,定下了第二日出发。夜里遥遥来替她收拾行囊,可拾掇一圈,才发现根本没什么可收拾的,衣衫都是外头的人在遂安城铺子里现买的,不好不坏,首饰细软就是五月里从鸣春山上下来时带着的,如今只剩腕上一个玉镯没丢,环视这间围困她数月的屋子,就余几册遥遥从外头替她顺进来的话本子,早叫她翻烂了。
谢郁文抱膝蜷缩在坐榻上,实在瞧不过眼,懒懒喊了一声遥遥,“别忙啦,那些有什么好收拾的,你过来陪我说说话吧。”
如今她们算是共患难过,又是才相认的表姐妹,感情一日千里突飞猛进,朝夕相处个把月,眼下骤然要分别,离愁别绪十分浓烈。
遥遥撂开手里东西,依言在谢郁文身边坐下。前路遥迢,且她陆陆续续听谢郁文说了不少她与陆大人的前事,虽涉及朝堂与天子的关碍处简言掠过,可也能揣度处此去还有生死攸关的艰险在等着她。
此去中京城两千多里,山长水阔,或许便是永别,遥遥觉得难受极了。她侧眼瞧谢郁文,昏黄的烛火打从丈余外映上她一侧脸颊,明暗间愈发衬得那精致五官楚楚动人,她在心里头感叹,这样一个女孩儿,肩头却莫名其妙担上了那样的重压,与天子抗争,她哪承受得来呀!
不舍的情绪掺杂着疼惜,遥遥脱口而出:“葭葭,我同你一道去中京吧,一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谢郁文摇头说不,“许多事我虽没同你明说,但你应当能猜出来,此去中京,并不是闹着玩儿的。我自己行险就算啦,那是我的选择,可我不能带累你,万一出了什么事,你让舅父一个人怎么办?”
“你放心,就是我爹要我同你一道去的,”遥遥急迫地表明心迹,“正因为前路凶险,你才该有人在身边帮衬。你的侍女都留在家中了吧?这时候也不可能再单传她们进京,总要有信得过的人照应你一二。”
想起徐徐冉冉还有赵妈妈,谢郁文更觉惆怅。都是她打小最亲近的人,仓惶分别三个月,期间太多的波折与劫难,再忆起来,只觉久远得像是上辈子的事。
遥遥一再坚持,谢郁文也不好劝。总归都是自己的选择,若今日她二人易地而处,她必然也会做出同遥遥一样的决定,所以实在没什么可说,左右遥遥为她涉险,那她日后定也不负遥遥就是。
第二日天尚蒙蒙亮,谢郁文便在禁卫们的前呼后拥下上路了,并不是给她扎台型,纯粹是得了圣命,防着陆寓微与她接近罢了。这一路还是走水路,江南水网密布,西出遂安城几十里是东阳河,沿东阳江向东北而下,便转入鸣春江,再一路顺行至钱塘,入运河,径直北行千余里,浩荡一座中京城屹立在尽头。
所以他们今日在黎明中启程,只为在入夜前赶到东阳河畔。
◉95、玻璃渣糖
遂安城出去后这段路不好走,连绵山路蜿蜒起伏。不知道是不是官家特意吩咐过,领头的禁卫给谢郁文弄来辆宽敞的马车,盖角青缘披红帷的骖驾,这形制,只怕载着遂安城里最大的官儿,都得叫人参一道逾矩。
敢情官家真是当她作宫妃对待了。
两个御前拨来的内侍走上前,一个伏低身子脊背齐车辕高,一个虚扶她胳膊肘,尖声细语提点她,“吉时已到,谢娘娘,您上车吧。”
御前内侍大约是知道内情的,还没怎样呢,这就改口了。这称呼听得她直犯恶心,眸中难掩嫌恶,侧过脸去朝队伍最前方眺望。官家对陆大人的处置并未明宣,统领那一级的禁卫或许得了密旨吧,但名义上此趟回中京仍由陆大人领头。
他骑在马上远远向她这里回望,正迎晨曦而立,面容逆在蓬勃而出的万丈光芒里,瞧不清神色。有多久没同他说上话了?谢郁文已经数不清,这边内侍口口声声称她“谢娘娘”,他呢?他听见了没有?心中作何感想,还能淡定袖手旁观?
谢郁文定定望住陆大人出神。在场众人多多少少都知道些边角料,没料想她竟这样毫不遮掩地犯忌讳,倒不知该如何叫停才好。还是身侧的内侍咳嗽一声,抬高声量又唤了声谢娘娘,“得赶紧了,耽误了行程,官家怕是要怪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