占春魁(98)
祁钰便知今日有人会拿那亦方的女子身份做文章,毕竟她名列前茅,若被取消了殿试资格三甲之一便要换人了…
不得不接招:“准。”
“臣举报,今科试子那亦方,欺君罔上!” 季绥说得大义凛然,俨然胜券在握。
前十甲中,除了吴非易、程青山、萧豫、那亦方三人,其余六者有四皆是出自他门阀四家之门客。除了吴非易,定要再有一人占得三甲之席位!
“欺君罔上可轻易说不得,季大人有何证据?” 程立笑眯眯捋着胡子问道。
“哼!此人犯下欺君大罪,程相作为中正官亦难逃渎职之罪!” 季绥有徐鸿在身后支持着,说话很是硬气。
拱了拱手,义正词严:“臣举报那亦方以女子之身应考,有违考纪,应严惩夺其功名!”
“女子?”
“女子如何能考科举!胡闹!”
众人错愕,此乃大齐开朝以来闻所未闻之事,底下议论纷纷…
“就这?” 祁钰挑眉,漫不经心问道。
抬手示意稳住正要出列辩白的那亦方。
“这…这…这等乱纪之事!皇上绝不能姑息!” 季绥看着皇上的态度意外极了,一时语塞。
“程立、许易行,我大齐可有律例,女子不能参考科举?” 祁钰问道。
“回皇上,我大齐自建朝从无女子为官的先例…但,律法上亦无女子不能为官之说。”
吏部尚书许易行是个最油滑不过的,听话听音,两方不得罪。
“既不违律法,便…”
“皇上,” 徐鸿老奸巨猾,见皇上有意袒护,便另扯了面大旗:“臣以为,女子入试虽不违律法,可此人何故扮作男子应试,化名应考,对那些以诚相待的考生很是不公,此等不良之风如何能容?”
“臣附议!” 自打其兄在河阳被抄了满门,偃旗息鼓了好些日子,正是满腔愤懑无处发泄的时候,此时打起嘴仗连珠炮似的。
“微臣深恐此人居心不良,便查回其原籍。果真见此人更名换姓,欺君罔上,此乃文书,请皇上过目。”
祁钰接过文书,果真是刻着官印的,来自那亦方原籍的身份证明:“那亦方,原名…方行?”
那亦方此前以女子身份报名应考屡屡受挫,无奈之下只得隐去真实名姓,在鬼市里买了户籍身份报名。
“草民…”
“慢着!” 明丹姝自屏风后走出,不顾众人错愕的目光,拿出另一份文书呈与御前:“皇上,臣妾手中亦有文书一份,可证明那亦方此人身份并未作假。”
“瑜昭仪,后宫不得干政!娘娘莫犯了忌讳。” 徐鸿沉着脸,冷声告诫道。
“本宫何曾干政?” 明丹姝巧言善辩,笑意不改:“不过见不得徐大人冤枉了有识之士,来递证据罢了。”
“那亦方,你本名为何?” 祁钰问道。
“回皇上…” 那亦方虽不知突然出现的这位娘娘为何出手相助,可此时骑虎难下,回禀:“草民本名…那亦方。”
“一派胡言!” 季绥之前便在瑜昭仪手里吃了亏,此时自以为掌握着真相,不肯轻易松口。
“敢问瑜昭仪,文书来自何处?”
明丹姝接过梁济递下来的一真一假两张文书,面不改色道:“本宫自何处得不重要,敢问季大人可能证明本宫所呈文书是假?”
季绥拿起两张文书,除了名字不同,其间字迹、官印、哪怕是纸张两侧于案卷之间的钉孔,都一模一样。
拍到吏部尚书面前,没好气道:“你看!有何不同?”
“这…回皇上,依臣所见,这两张文书…都是真的。”
“徐大人随便扯了张旁人的户籍文书安在那亦方身上,还真是…用心良苦。”
徐鸿见皇上与明丹姝一唱一和,显然是有备而来,索性不在文书上下功夫,强势道:“其一,那亦方此人身份真假难辨,此乃隐忧;其二,如今我天下百官皆为男子,若以此女子为榜首,定会惹物议沸腾,质疑我朝选材之公正!皇上断不可以此人为榜首。”
“本宫有一问,” 明丹姝挡在徐鸿面前,说话却对着中正官程立:“那亦方应试所论,其中可有舞弊作假?”
“不曾。” 程立言之凿凿。
“既不曾,便只为她乃一介女流,便视其才学为无物?”
明丹姝义正辞严,振聋发聩:“既无律令言明不可,她如何便不能做我大齐官场上的第一人?”
一直不曾言语的吴非易,眼神半刻不曾自明丹姝身上挪开…勾唇,忽然上前:“皇上,草民自认甘拜下风,请那亦方为状元。”
作者有话说:
第75章 新局
早朝散去, 今科春闱尘埃落定。程青山和吴非易在最后一场殿试双双甘拜下风,那亦方成为当朝第一位女状元,由此开启大齐女子科考的风潮。
明丹姝一人走出太和殿, 迈过景运门, 再回了后宫…抬眼见柳新沂在必经之路上翘首以盼,会心一笑向她走过去。
拉住正要见礼的她,悄声道:“第五名。”
柳新沂长舒一口气,忍得眼眶儿哄着,便感激着要行谢礼,连称呼都忘了:“新沂多谢…”
“诶…高兴糊涂了不成…” 明丹姝浅笑着再将她拉住, 环顾四下无人引着她并肩往前走。
“是他有真本事,我不过在皇上面前提了一句,让他的才华被看见。”
无论日后如何, 眼下她都是真心为柳新沂高兴, 宫中日子漫长, 有个盼头总是好过些。
“如今的世道,明珠暗投者何其多。娘娘轻飘飘一句话, 于他与登天之梯无异。” 柳新沂侧脸擦去面上湿痕,言语之间亲近了许多。
投拜名门在如今大齐文人之间成为风潮,足可见寒门庶子只欲凭一己之力入仕的不易。
“你…可想好了?” 在这宫里,明丹姝从来守着各人自扫门前雪的态度, 今日却意外多言问了这一句。
又觉不妥,解释道:“我是说,在这宫中虽然难熬,可只小心些, 至少衣食荣华无忧。”
“嫔妾明白娘娘的好意。” 柳新沂也有些出乎意料, 这位昭仪娘娘看着实在是个冷静自持的人物, 今日却有些反常…
“失之东隅,收之桑榆。人这一辈子,并没有十全十美的活法儿。”
她倒是看得明白,语气里自嘲中带着点儿糊涂得意:“哪怕早晚后悔,也得在自个儿选的地方哭,娘娘说是不是?”
“不知道。” 明丹姝回得坦然,清泠泠的眸子里并不见落寞,只看着前路:“本宫,没得选。”
“这是我答应娘娘的,抚远伯府在京中各府的暗哨。” 柳新沂不知她言语之间的苍凉源自何处,无从开解。
从袖中拿出一纸名单交给明丹姝,并不过问她何用,当真于权位无半分留恋。
“另有一半,若有一日我能出宫,再交与娘娘。”
“他知道吗?” 明丹姝忽然问道,以为她不解,又重复了一遍,像是自言自语:“他在等你吗?”
“他过去是我抚远伯府的门客,与我有情后,担心日后他为抚远伯府所掣肘便主动离开,另谋一番天地。”
柳新沂半丝犹豫也无,说起心上人春风满面,难得见她沉静的性子有这样的活泼得意。
“我既爱他,便信他。他一定会等我的。”
“如此甚好。” 行至岔路,明丹姝停下给了她一粒丸药,“它能帮你避开侍寝。”
话毕,干净利落离开,孤身一人往景福宫去。
“儿臣给母妃请安,今日师傅们都在翰林院,儿臣休沐。” 祁理不知何时养成的习惯,但凡他较她先回宫,便守在门口等人回来。
关切问道:“母妃,何人得了榜首?”
“那亦方,她是大齐的第一位女状元。” 明丹姝握着他暖融融的小手,心口的寒意消了许多。
证明那亦方身份的文书,是她早一步让瓦寨准备好借祝韵儿之手带进宫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