占春魁(97)
陈瞒心间一动…铁面上竟露出几分笑意:“属下谢瑜主子。”
难怪程青山像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一般,他们每每只查到河阳府便断了线索,竟是太傅故布疑云。
明丹姝进了承明宫主殿,正要往寝室走,却见书房的灯亮着便拂帘而入。
“来了。” 祁钰头也未抬,只听脚步轻轻便知是她。
“皇上…一夜未眠?” 明丹姝瞧他还穿着昨日那身常服,未换寝伊亦未着朝服,便知又是点灯熬油彻夜批折子。
从前父亲便提起过,祁钰有个一日事定要一日毕的执拗习惯。废寝忘食是常有的事,因此落下了胃疼的毛病。
“嗯,你来得正好,帮朕将这些文章的标注誊录下来。” 祁钰运笔如飞,案头上垒起层层叠叠的文卷将人都没了去。
明丹姝嘴上应下,却先往一旁斟了温在小炉上的茶水来,斟一盏出来却皱了眉:“梁济。”
“朕遣他去翰林院了,你唤他何事?” 祁钰这才抬起头来,看了眼外面的天色,对外唤道:“辰时一刻传膳。”
“喏。” 外面有人应声。
“雪顶含翠虽提神,却属寒性,皇上熬了一夜再饮,怕是又要胃疼。” 明丹姝接过宫人递上来的参茶,换碗斟了一盏放到他手里。
“政务再忙也不该这般透支身体。”
“你这话倒是令朕想起了师母。” 祁钰握了握她的手,接过茶碗。从前老师在时,隔三差五便替师母往东宫送些细羹热汤…
“这是程立筛出的出自今科试子的可读之卷,其中不乏能暴贬时弊的可用之策。”
匆匆饮一口,视线仍落在案头,与她道:“朕已批注出许多,你来替朕令誊录在折子上,晚些再发与各部取可用之言落实。”
“能遇见皇上这样的君主,是天下读书人的福气。”明丹姝并非奉承他,的确是肺腑之言。天下学子盼明君伯乐,更甚于久旱祈甘雨。
一时无声,祁钰手执朱笔细读详注,明丹姝再理会着他的意思将草稿理成官话,模仿着他的字迹将其誊录在奏折上以供朝臣阅览。
二人自有默契意会,御书房里的灯花偶尔的噼啪,余下的便是纸张翻阅传递的声音。
“萧豫…” 明丹姝见到这熟悉的名字,喃喃自语。
这不正是,柳新沂的那位心上人…
“有何不妥?” 祁钰手笔未停,问道。
“这人有趣儿…” 明丹姝神色如常,与祁钰道:“旁人多在吏、户、兵、刑、工,这五部觐言献策,这萧豫所论种种多专注于外交之事上,倒是个不拘一格的人才。”
第74章 非易
辰时三刻, 诸朝臣自永定门入前朝,于太和殿前广场恭迎圣驾。
与往日些许不同的是,今日除了五品以上文武官员外, 亦有一列十人身着蓝袍无品级在身的今科试子。
程青山左悄悄, 右看看,与旁人束发正冠不同。他仍是长发半散只在头顶发髻上别了根木簪,倒颇有几分真名士自风流的态度。
瞧他前面一人手里拿着的笏板上篆书三个板板正正的字——吴非易,眯缝着眼睛好奇地探头瞧他模样。
不禁啧啧称奇:“妙哉!妙哉!”
纵他走遍名山大川见过才子佳人多不胜数,唯独眼前这人当得起风姿奇秀四个字!
他从前只自杂文怪谈里见闻有仙人非梧桐不止,非练实不食, 非醴泉不饮,今日竟开了眼。
吴非易听见动静回过头来,眼睦像滩浓得化不开的墨迹, 衬一身清雅气度宛若名砚精魂。
垂眸扫过程青山的笏板, 手腕处松松挽起, 拱手:“青山兄。”
纵立场不同,程青山交友素来不拘一格, 竟退后半步规规矩矩拱手正礼:“非易兄,在下程青山。”
吴非易颔首,方要转过身不妨又被身后人拉住,只听他道:“在下有幸读过非易兄的四书文, 经意鞭辟入里,亦不落俗!”
说罢,还觉不够似的脱口而出几句,击掌赞和, 引得旁人目视纷纷却不以为意, 倒是个洒脱之人。
“青山兄谬赞。” 宠辱不惊, 疏冷却不自傲。
吴非易再抬眼打量眼前之人…
凭吴家之力查出程青山来自瓦寨并非难事,可自己久居江南如何竟会对此人隐约生出熟稔之感。
难得多言留心问道:“在下来自江宁府,不知青山兄籍贯何处?”
“我本江湖中人,暂居于瓦寨。” 程青山塔坦荡荡说出来处,随意摆摆手:“相逢何必曾相识。”
“开朝!” 梁济拉开太和殿门,朗声道。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今日早朝主为殿试选材,一列十人,皆是青年才俊,身姿挺拔意气风发。唯一人…
“程青山…” 程立上身不动,抬脚不露痕迹踢了眼前懒懒散散东张西望的人一脚。
程青山在丞相府住了一月,满朝文武皆以为他是自己的门生,如此作态不是给自己上眼药呢么!
再瞧一旁的吴家后辈…心里再怎么不乐意,也是不得不承认,人家教出的孩子个顶个的芝兰玉树。
下首的动静自然未瞒过祁钰,眼中划过一抹笑意,程青山的脾性他早便见识过也不足为奇。
“今日殿试,意在决出一甲三名高低,前十名各自任派司职。”
目光落在吴非易身上,与数年前在石鼓书院一见相比,气度愈发地冷峻。相较于程青山那般外放的不羁,吴非易才是真正的桀骜自恃。
回神:“今日殿试,行策论题,一炷香时间应答。”
竟然又行策论题!诸臣交头接耳,先帝朝时,殿试不过相较简单些的释文应答,如今再行一场策论与加考何异?
“梁济,宣题。” 祁钰道。
“此前春闱五科,得分最高的三人依次为吴非易、那亦方、程青山,再以今朝殿试定其名次。”
梁济展开圣旨,朗声宣读:“士风不正,欲求无边而见识短浅。想要正士风以复古道,以何法制之?”
一时激起千层浪,众人心惊,这题目…
何为士风不正?门阀横行把持国政,为祸日久。
何为古道?自然是天子令一呼百应,为臣者不可逾矩。
这是将皇权与门阀的争执摆到了明面上!
“遵旨。” 十位试子各自到殿东侧书写作答。
“不知刘阁老如何看此题?” 有人问道。
刘阎自河阳回朝,是摆明了替皇上撑场面,以安天下寒门学子之心。
“如何看?” 刘阎年逾古稀却是精神抖擞,笑吟吟拭目以俟,朗声道:“适当其时。”
这厢,徐鸿并未参与众臣的讨论,而是信步走向了试子应试的书案,聚精会神浏览观望着各人作答。
程青山挥毫泼墨只刷刷写下几个字,便停笔窝在靠椅里闭目养神。徐鸿看过去,只见白纸上赫然写着锋芒毕露三个字:收兵权。
轻哼一声:“黄口小儿!”
程青山眼幕微微动了动,仍闲适懒散地小憩打盹儿。
一炷香毕,梁济收回试卷呈于御前:“请皇上过目。”
祁钰看过一张,便由梁济递与下首,供诸臣传阅。
“众卿以为如何,何人当居金科榜首?”
“回皇上,臣以为那亦方春闱五门皆名列前茅,此番殿试所论亦是波澜老成,足见其才思敏捷,居榜首之位绰绰有余!”
程立明知程青山所写收兵权三个字一语中的,只是担心其锋芒太露,过刚易折,才选了更玲珑温和一些的那亦方。
“臣附议。” 刘阎出列,拱手道。
余下众人除了依附徐鸿和门阀士族之人外,近半数皆应和程立与刘阎二人所言。
“臣推举吴非易。” 眼见势成,另一方纷纷出言举荐吴非易。
唇枪舌战,难分胜负。
徐鸿的马前卒季绥出列,目光扫过试子打扮身量却较旁人纤细许多的那亦方,冷然道:“臣有本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