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山难越(66)
云杉闻言忽地重重出了口气,听起来似是有些恼恨。
说到底,还是怪他们龙虎军北境失利,若非如此,武朝今日又怎会这般受制于人。
别看云杉平日里对一众朝臣文官乃至云清澜都不假辞色,可对武朝皇帝却从来都是一片赤胆忠心。如今他自觉李玄臻受了委屈,一双虎掌攥得死紧,恨不得当即就杀到稷元去。
“国是陛下的国,陛下仁慈,心怀万民,不愿再作杀业,实乃万民之福。陛下今日韬光养晦,且叫那质子嚣张几日,萧敷艾荣,倒要看看他能狂放到何时。”
吕莲生溜须拍马,云杉不由地频频皱眉。
不得不说吕莲生是极会揣摩李玄臻心思的,一字一句都仿佛李玄臻肚里的蛔虫一般,朝上与秦朝楚对辩时闻风而动,这会更是逢迎直上,一来一回间他这个柱国将军倒像是个外人。
云杉心中不虞,可面上却难发作。
他屡次三番与武帝辩驳,已然惹得龙颜不悦,尽管他为武朝横刀立马征战多年,可古往今来,兔死狗烹的事难道还少?
他如今虽身居高位,可吕莲生风头正盛又虎视眈眈,龙虎军权已然易主,再有行差踏错,便是万劫不复。
“虚言少话,吕卿既知我用意,有些事抓紧去做便是。”
李玄臻说的模糊,似是指两国谈判一事,又好像在说别的。
吕莲生却当即意会,躬着身子诺应一声。
李玄臻顿了顿又道:“至于两国和谈,其间诸事繁杂,柱国将军若不惧辛劳,亦可一力随行。”
外交和谈本是吕莲生的事,云杉身为武官,按说是掺合不进来的,如今李玄臻开口,显然又是给云杉台阶下的意思。
云杉拱手,沉沉应了一声。
云杉走出宫门时,云清澜正和随行车架一道候在门外。
待云杉在车架上坐定,马车吱呀呀的使出一段,云清澜才低声问云杉道:“祖父,陛下找您可是为了方才朝上的事?”
朝上云杉请命征战武帝不予理睬,其疏远冷淡之意连秦朝楚一个外人都能看出来,朝中大臣多是人精,自然也看得清楚明白。
“嗯。”
云杉沉沉应了一声。
云清澜叹了口气,都说云家百年将门,无上荣光,可圣人猜忌,君臣离心,个中冷暖却只有自己知道。
“此事细情曲折难辨,你莫要多想,陛下自有考量。”即便如此,云杉还是为李玄臻出言辩道。
云清澜抬头看去,只见云杉面色冷硬,银针似的短须林立在下颌根根分明。
云清澜顿了顿:“祖父,方才殿外秦太子所言,重蹈覆辙又是何意?”
云清澜沉默片刻,凝着云杉侧脸道:“爹和叔伯们的死,是不是跟吕莲生有关系?”
云清澜眸色微沉,武昭一十六年,武朝伐稷,云五子战死;同年吕莲生发迹,平步青云官拜当朝左相。
“秦朝楚一个外人挑拨离间,你也就被跟着带着跑了!这般轻信于人,日后叫我如何放心将龙虎军交于你!”云杉皱了皱眉,“那吕莲生确不是什么好东西,但我们堂堂云家儿郎又怎么会被他算计!”
“当年伐稷一战,若不是他稷元降的快,又允了送未出生的嫡子五年后入朝为质,我们龙虎军早就踏平了他们都城!如此战功,你以为不付出代价就能唾手可得?”
云清澜默然,伐稷一战彪炳史册,云家龙虎军更是自此遥立神坛成为武朝不败之军,其赫赫战功下自然也深埋着累累白骨。
至于个中细情,云杉不愿说,云清澜也能想出分明。即便其中真有内情,可父亲叔伯们身为将军,与其说他们死在小人的阴谋算计中,倒不如说他们堂堂正正战死沙场留一世美名。
云杉顿了顿又道:“年关已过,你也早日回到军中,那姚荣远酒囊饭袋不过是个草包,你且回去带着将士们勤加操练,待日后时机合适,我自会禀明陛下让你官复原职。今日朝上这口气,龙虎军迟早替陛下讨回来!”
云杉身为两朝元老,一心装着武朝皇室,本以为是君圣臣贤,却不知朝堂诡谲,只有他自己还在做着那君臣和乐的美梦。
议和无果,婚期推迟,秦朝楚就这么在武朝住了下来。两国谈判,诸事繁多,再加上云清澜重回龙虎军练兵,这些时日见云杉的次数不多,秦朝楚更是不曾露面。只能从云杉铁青的面色上看出,双方洽谈并不顺利。
转眼便到了二月。
和谈一事迟迟不见进展,秦朝楚虽愿坐下和谈,可他不要金银,不要田地,就要衡芜三十二群山,而武朝这厢有云杉坚持,再加上李玄臻自己也不愿做那亡国之君,衡芜群山自然也不会相让。
双方激辩不休,每每惹得云杉怒发冲冠时,就由吕莲生出来两厢斡旋一番,来回几次下来双方都是疲惫至极。
期间也有人忍不住问秦朝楚,难道真就非衡芜群山不可了?
这时秦朝楚就会淡淡一笑,说别的也可以,可再问起他别的是什么,这时秦朝楚就又会莫名一笑,不再接着说了。
当然也有喋喋不休追问的人,被问得紧了,秦朝楚就会不疾不徐地说,别的虽可以,但那样东西能不能给,给不给得到,不能问我,要问天人。
天人?
那次议会回来云杉气得直跳脚,让他们问天人?什么是天人?谁是天人?!
云杉气的摔杯砸碗,大骂秦朝楚是泼皮无赖,那日云清澜前来问安,听到房中噼里啪啦的动静,又听到“天人”两个字,就又低头默默退了出去。
后来请神宴将近,朝中诸臣愈加忙碌起来。见秦朝楚当真不急,和谈一事也索性暂时搁置了。
时至二月初三,群臣齐聚金銮殿,原本空旷的大殿摆案置坛,一派隆重之景。
作者有话说:
第55章 请神宴上
二月初三, 群臣赴宴,金銮殿上,请神祭祖。
请神宴作为武朝最为要紧的盛事, 礼部诸臣对此自是费了十分的心思,不光提前月余就开始准备宴会章程, 更是净殿除尘, 将整座金銮殿都用上好的沉香里外熏染了七天七夜。
这一□□臣齐聚, 金銮殿内外香雾缭绕, 远远望去是如腾云驾雾一般,人影浮动其中,便如仙人来去。
待群臣皆已入座完毕, 李玄臻便自屏风后缓缓现身了。
今日的李玄臻穿的比往常上朝时更为脱俗出尘, 一身玄色道袍无风自动,上绣金纹靡丽的道教真经, 浑然一副道尊模样。
众臣还依照着上朝时的次序分立两侧,待李玄臻徐徐而入坐于上首, 众臣才高拜一声,在李玄臻沉缓的免礼看座中依次坐了下去。
“哦?秦太子也来了?”
李玄臻目光在殿下诸臣身上缓缓流转一圈,最终落于左下首的地方。那里吕莲生坐于第二顺位,而原先吕莲生的席位上正坐着个面如冠玉的公子。
这公子锦衣玉带, 剑目英眉,翩然坐于案前, 可谓是玉树临风。
秦朝楚闻言起身笑道:“百闻不如一见, 请神宴乃武朝盛事,可惜在下在京都待了十余年也未有幸瞻观, 如今凑的巧了, 索性也来涨涨见识。”
提起做质一事, 秦朝楚面色坦然落落大方,惹得殿中不少朝臣频频侧目。
“请神宴引灵通圣,其间众爱卿提诗作赋,上表天庭,朕亦素闻秦太子雏凤清声,出口成章,那今日便一并期待秦太子大放异彩。”李玄臻长目微垂,随意客套两句,便又将目光挪开了。
“今日请神祭祖,众朝臣皆可与朕一道荡涤尘心,以期来日飞升。”
“是。”
殿下众臣当即应诺。
云清澜也坐在云杉身侧一道跟着众臣对李玄臻俯首以应,对其飞升成圣的心思,倒也有所耳闻。
武帝执政三十七载,早年间五子夺嫡,手刃血亲,其间又多次平定叛乱,外征伐稷,不说杀人如麻,但也是杀伐果断,谁能想到天命之年,竟又生了求仙问道寻长生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