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山难越(67)
得道飞升,仙路渺茫,李玄臻近些年为求长生遍访高人,自己更是每日焚香纳气,熟读道经,从十多年前起就命众朝臣每年筹备请神宴请神问仙。
宣纸铺陈,大太监常福安拱手递来一只蘸饱墨的青玉龙纹紫毫提笔,在李玄臻身侧躬身道:“陛下,请神宴启,还请陛下赐题。”
宴写青词,是请神宴最为重要的环节之一,由李玄臻选一字为题,众臣各自执笔提写青词,再呈交给李玄臻一一看过点出三甲,以金钵焚化,上达天庭。
李玄臻接过紫毫,眸光淡淡在殿内扫视一圈,见殿中云雾缭绕如烟波浩淼,遂道:“今年便以‘烟’字为题吧。”
说罢提笔洒墨,在宣纸上提写下一个“烟”字。
待墨迹略干,常福安则将宣纸悬于殿前,朗声道:“陛下赐字‘烟’,还请各位大人挥毫泼墨,尽出绝学。”
常福安话音刚落,左侧不少文臣便当即提笔点墨,对着案上宣纸冥思苦想起来。
可右侧以云杉为首的诸位武将却坐于案前佁然不动,仿佛此事跟他们毫无关系一般。
倒也确实是有心无力。
他们南征北战,一双手里只提刀枪。不少将领生于草莽,有些根本就目不识丁。提写青词这等舞文弄墨之事,本就非他们所长。
是以历年请神宴从来都是那群酸腐秀才们大出风头,他们这群武官,向来都只有陪坐的份。
遥望对面文臣皆奋笔疾书,武将们百无聊赖,有不少将领甚至当众发起了呆。
李玄臻视线不动声色地在殿中那些心不在焉的武将身上一一扫过,忽然开口道:“云将军。”
垂首坐于云杉下首的云清澜当即一愣,随即起身应道:“微臣在。”
这是云清澜假扮兄长后第一次被武帝当面点到。
尽管心知李玄臻不会想到云清澜假冒一事,但未免被觉出端倪,她依旧将头埋得极低。李玄臻的目光在云清澜头顶略微顿了顿,道:“朕素闻云将军文武双全,今日这烟字题,云将军也不妨试上一试。”
云清澜又是一愣,随即身子埋得更低,推辞道:“在座皆是桂枝片玉的京中翘楚,臣胸无点墨,恐难登大雅之堂。”
“无妨,朕记得云将军从前也不是什么爱推脱的人。”李玄臻语气淡淡,却也并不是在征询云清澜的意见,“孰优孰劣朕自有定数,云将军只管放心写便是。”
陛下这是有意要看云家忠心。
云清澜心中一沉,她不动声色地看向云杉,却见云杉正襟危坐,面无表情。
云清澜沉默片刻,只好诺应下来。
请神宴青词多为贺词,今日以“烟”为题,又要讨得武帝欢心,云清澜看着手中长毫微微出神,眼前忽然闪过郑老伯一家和煦的笑脸。
印香过半,云清澜主意已定,便也不再犹豫,提笔书写起来。
见云清澜伏案提笔,李玄臻便将目光转向了别处。待落于左下首位时,竟见秦朝楚也正挥毫泼墨,奋笔疾书,似是文思泉涌一般。
“哦?秦太子也要一展华风?”李玄臻尾音微挑,语中似有诧异。
秦朝楚闻言停笔抬头,唇角微勾,冲李玄臻淡笑道:“陛下题字命题,就连云将军一介武官都要提笔上阵,在下虽才疏学浅,但若能为陛下助兴,自然也是乐意至极。”
一个为质十年,一朝得势的敌国太子,难道还指望他写出什么颂君赞圣的传世之作不成?
只不过李玄臻面上却依旧波澜不惊,淡淡应道:“如此,朕便静待秦太子的华章墨宝了。”
半柱香的时间眨眼而过,殿中不少大臣都先后搁下了笔,他们依次上前将手中青词呈于李玄臻面前,李玄臻便坐于殿上,依次评阅起来。
翻到吕莲生所呈青词,只见其上写道:
高门嵯峨广,双阙太清居。
天地规量同,日月晖光齐。
御龙游四海,驾鸾走周章。
恩化及寰宇,嘉物阜民康。
临烟而雾散,春秋古未央。
仙人何所立,君寿于东皇。
吕莲生题写青词的功夫果然了得,一字一句直将李玄臻比作天神下凡。李玄臻拿着青词微念出声,继而幽幽嗯了一声,颇为满意道:“吕卿这词,写的是愈发精进了。”
紧接着朱笔红批,就在吕莲生的青词上落下一个圈。
“陛下谬赞,臣班门弄斧,也只是沾了陛下的光。”吕莲生适时地接了一句。
李玄臻点点头,似乎对此很是受用。
金銮殿内鸦雀无声,缭绕香雾中只时不时响起几声宣纸摩擦和李玄臻零星的点评。
李玄臻又在众臣呈交的青词中点选出几篇上作,待尽数评阅完毕,看着手边成摞青词,突然道:“怎不见云将军的?”
云清澜登时头皮一紧。
她捧着一纸素卷站起身,将其递于快步迎下来的常福安,遂拱手对李玄臻道:“微臣才学浅陋,不及各位大臣有出口成章之能,搜肠刮肚也只得寥寥几句,还望陛下恕罪。”
“无妨。”李玄臻淡淡道。
今日让云清澜提写青词,本就是为看云家忠心,一介武夫,再是文武兼济,又如何能比得过他朝中的一众大臣?
李玄臻摆摆手不甚在意,目光遂落在面前的桌案上。
云清澜刻意仿了兄长的字迹,只见宣纸上一排秀迹龙飞凤舞,上书:
尧天时顺民和乐,黍米柴鸡犬相闻。
烟云袅袅重山处,不见人声见炊声。
李玄臻目光在那案纸上凝了一会,片刻后才意味不明道:“云将军倒是心系百姓。”
其语气沉沉,听起来好像是称赞,可明眼人都能立时察觉其中暗含的不满。
云清澜一愣,不知李玄臻此意为何。
朝臣题写的青词在给李玄臻评阅过后会分发给众臣传阅,吕莲生看罢青词,遂上前拱手道:“陛下福泽众生,庇佑万民,如今百业兴旺,海晏河清,实乃我武朝百姓之福。”
其似是有意为云清澜遮掩,可李玄臻一听,声音却更恼怒几分:“吕卿一心为朕之家国,却不知这天下人是否都是如此啊?”
此言一出,朝中众臣当即噤若寒蝉。
可云清澜眨眨眼,却依旧有些不明就里。
云杉不善文墨,往常也不曾有人同她说过青词只能颂君赞圣,可陛下身为一朝天子,治下清明,民生和乐,难道不是为君之所愿吗?
云清澜不懂。
云清澜的神情显出迷茫,看起来还是不明白自己问题出在了何处,李玄臻见状脸色更沉,正此时殿上突然响起一道疏朗的声音。
“云将军一双提刀的手,又能写出什么好诗。”
那声音悠扬松散,语含轻慢,众人循声望去,只见秦朝楚手拿宣纸站起身,微微笑道:“陛下怎么不看看我的。”
李玄臻皱了皱眉。
怎么哪都有他?
可秦朝楚既主动开口,他就定然没有拒绝之理。
常福安会意当即迎上前去,那秦朝楚似是刚写完,他提起素纸一角极为贴心地在空中吹了吹,待墨迹稍干,才将其递给常福安。
与云青风洒脱豪放的字迹不同,秦朝楚的字银钩铁画,乍一看去便给人以劈斧凿山之感:
无极天地星辰暗,迢迢万里日月昏。
古今多少硝烟里,金枪铁马斩乾坤。
“放肆!”一声怒喝骤然在金銮殿上炸响。
作者有话说:
秦朝楚:写个零分作文给云小姐当垫背。
这章的三首诗实际上就是三方不同的态度,其中吕莲生的词部分化用了曹植的铜雀台赋,男女主的诗是瞎编的,至于为啥不写成七言律诗,因为狗作者实在是江郎才尽= =。
内容拙劣,还请大家见谅(跪)(发现膝盖磨破了)(擦擦血接着跪)(偷摸缝制跪的容易)(突然好喜欢括弧体)
第56章 再见南珠
李玄臻龙颜大怒, 一掌拍到案上,殿内登时传出一声巨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