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山难越(62)
云清澜凭借她为数不多的生活经验觉得,走亲访友,再如何也不能抱着捆糖葫芦。于是这两个在深宅大院里呆了二十年的人当即就忙糟糟地四处采买起来。
可在挑物选礼上,就连素来都运筹帷幄的秦朝楚竟也不灵了。
中元街上货品琳琅满目,云清澜一路走过去却有多半都不认得——毕竟她足不出户,民间的小玩意又稀奇繁多。
而秦朝楚在这方面的本事也比她强不了几分,二人站在货摊前面面相觑,云清澜事后再想,秦朝楚能识得糖葫芦,约莫也是瞎猫抓了死耗子。
他们在沿路摊铺上挑挑买买,既不知斤两,又不懂价钱。碰到些老实的摊贩,慑于秦朝楚周身冷意,也不敢胡乱坑骗,可若是云清澜回头问询,秦朝楚却又会不自觉地露出迷茫,叫人一眼看破。
这稀里糊涂的一路过去,云清澜有时甚至不知自己到底买了些什么。总之等二人双双从中元街市上挤出来时,东西早已抱了满怀。
哎。
云清澜看着二人身上乱七八糟叫不出名字的东西,心里不知第多少次叹了口气——也不知这些郑老伯用不用得着。
“是糖葫芦!”
阿尧倒是兴高采烈地欢呼了一声。
对十来岁的孩子来说,这便是顶顶稀罕的东西。
糖葫芦的草靶子被秦朝楚握在手中,阿尧两眼一亮,也顾不得脚上新鞋,噔噔噔地跳下凳,一转眼就跑到近前。
可不知是新鞋太滑还是跑得太快,到了跟前他竟没刹住脚,直直撞到秦朝楚腿上。
嘭——
秦朝楚颀长身躯屹然不动,倒是把阿尧撞的生疼。
阿尧捂着脑袋哎哎呀呀,可当秦朝楚冰寒眸子淡漠地扫过来,他却又略显恐惧地噤了声。
秦朝楚性子凉薄,深不可测,这般小的娃娃,他一只手就能捏死。
云清澜抱着一堆杂物略有些担忧地看向秦朝楚,却见他眸光在阿尧身上顿了顿,然后从草靶上摘下一串红果递给他。
动作看着僵硬陌生。
糖葫芦到手,阿尧便也不再觉得秦朝楚骇人,喔呦地高叫一声。
在稚子雀跃的欢呼声中,郑老伯才如梦初醒似的,慌里慌张地把二人迎进屋中。
屋内华霜已经局促地站了起来,她战战兢兢地候在门口,待郑老伯引着云清澜秦朝楚二人走进屋,就紧紧跟在郑老伯身后,是头也不敢抬。
郑老伯接过云秦二人登门拜访的贺礼,当即又是一愣。
除了一捆糖葫芦和半袋油茶面,云清澜和秦朝楚怀抱的两个大筐里还凌乱地放了一堆东西:除了被精明小贩诓骗买下的一串草编蚂蚱、三五油彩面具,还有各种瓜子果仁、膏药纸伞和看不出是什么的瓶瓶罐罐。
各式各样稀奇或不稀奇,见过或没见过的小玩意,都被这二人乱七八糟地买了个遍。
“云将军,您这是···”引着云秦二人在屋中炕头坐下,又将一众物什搁在墙角,郑老伯看看云清澜,又看看面容陌生矜贵的秦朝楚,一时不解其意,犹豫着开口道。
“岁末佳节,前来看看。”云清澜顿了顿,“叨扰老伯,我们即刻便走。”
花灯月下,目眩神迷,秦朝楚说走亲访友,她竟也真的被勾出了心思。偌大的京都云清澜举目四望,只有郑老伯曾与她闲话家常,送她离去时还叫她小心脚下泥坑。
如此,也多半算友吧。
可眼下他们突然造访,郑老伯神情惶恐,华霜更是局促不安,云清澜抿抿唇,到底是觉得唐突了。
“么事么事!”想起前几日云清澜前来探望时的情形,郑老伯也渐渐放松下来,他摆摆手,可云清澜站起身竟当真打算就此离去。
郑老伯犹豫片刻,壮着胆子道:“云将军吃饭了吗?俺这家里刚吃饭,将军要是不嫌弃俺老汉,咱们要不、要不一起吃!”
“华霜,快去再弄几个菜!”郑老伯又紧接着高喊一声。
云清澜顺着郑老伯的方向看去,清汤寡水的两菜一汤,云府中哪怕只是烧火的仆子吃的也比这个好。
可鬼使神差地,她竟真的在那方桌上坐了下来。
秦朝楚紧随其后,不大的方桌又添两张小凳,空间登时拥挤起来。
“云将军,这位公子是···?”说话间郑老伯又小心翼翼地看了秦朝楚一眼。
这公子自进屋后就一言不发,虽着一身素袍,可那周身气势却骗不了人,叫人觉得比云将军还尊贵。
云清澜一怔,正不知如何开口间便听秦朝楚道:“郑将军对在下亦有救命之恩,于情于理,在下都当前来探望。”
秦朝楚言语间虽不如面对云清澜时那般温润,但声线缓和,叫人听着也算和善。
云清澜略有些诧异地看了秦朝楚一眼。
“那您也是连桥的将军!”郑老伯理所当然地会错了意。
秦朝楚神色不动,也并未解释,只道:“郑将军勇武过人,一夫当关,是龙虎军难得的良将。”
“是,俺娃打小就厉害,以前街坊见了就夸!”郑老伯不懂这些文绉绉的虚词,但他听出秦朝楚话中的夸赞,脸上也多出几分自豪。
“老伯,”云清澜顿了顿又开口,言语间透出几分为难,“前几日我去户部拜访,今秋收成不好,钱粮都做了赈灾用,郑将军的抚恤金,约莫明年开春才能发下来。”
说话间云清澜的视线无意中扫过秦朝楚,却见他神色莫名,不知在想些什么。
“么事,”提起抚恤金,郑老伯两眼当即红了几分,他顿了顿摆摆手道:“朝廷么有钱,俺老汉也能自己挣!”
“今天是个好日子,二位将军不光念着俺连桥,还想着俺老汉,俺老汉、俺老汉也敬二位将军一杯!”
郑老伯一边说着一边站起身,可郑家家徒四壁,哪里会有酒这种东西?
云清澜心念微动,买那一堆乱七八糟的物什时,倒好像隐约听到过酒字。
油盐酱醋,他们在一群瓶瓶罐罐里翻找一圈,竟也真的翻出二两酒来。
瓷碗叮当,月下寒风的草屋里,几个天南地北,身份悬殊的人围坐桌前,共饮一壶,闲话一处。
不多时华霜端着一碟新炒的菜快步走了过来。
“嫂嫂不必麻烦,”云清澜叫住正欲再去厨房的华霜,“眼下饭菜足以,嫂嫂不妨一块吃吧。”
华霜脚步一滞,似是受宠若惊。
“云将军叫你不用麻烦,那就坐下一块吃!”
郑老伯大手一挥,酒过三巡,他也渐渐放松下来,拉着云清澜絮絮叨叨,又时不时地同秦朝楚碰上一杯,气氛热络祥和。
云秦二人一直在郑老伯家呆到夜深,才被喝的颠三倒四还要坚持送他们的郑老伯一路送出来。
阿尧早就睡下了,华霜一手掺着倔强老伯,一手打着灯笼,走在前面,时不时低声提醒云秦二人注意脚下。
“你这娃娃,看路!”
醉醺醺的郑老伯突然指着泥泞的地面冲着秦朝楚大喊一声。
那声音里一分恼怒九分紧张,竟生怕秦朝楚摔了一般,听语气仿佛在嗔阿尧似的。
秦朝楚为质十年无人问津,一朝回朝声名鹊起,还从未有人这样同他说过话。
怕他摔跤,又恼他不小心。
秦朝楚一愣,神色怪异。
噗嗤。
云清澜喝的微醺,突然笑了一声。
一直送云秦二人走到城南的闹市边上,华霜才终于停下脚步。
紧接着又拿出一盏纸灯来。
云清澜定睛一看,竟是她方才去郑老伯家中时手里提的那盏花灯。
这花灯本在去郑老伯家中前便已油尽灯枯,被寒风吹灭了,可华霜不知何时搓了根棉芯,又倒上些家中先前存好的蜡油,两只灯笼前后引一下,灰暗的花灯登时又流光溢彩。
华霜还是拘谨。
她低着头将花灯放在云清澜掌心,又低声嘤咛了句“将军慢走”,然后就退到一旁,目送着云秦二人走远,才掺着郑老伯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