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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山难越(185)

作者:月熊熊 阅读记录

她趴在床边,单手紧握成拳在胸口猛锤几下,躯干中传来被锤击后空荡的回响,那些面好像就全都一股脑地推挤到了她的喉管中,她想用这样的方式让自己吐出来。

“不能吐,不能吐!”怜芸见状,就当即凄惶地哀叫了一声。

对苦难中的人来说,大灾之下,没什么是不能吃的。易子而食,析骸而炊,这些事在古往今来的灾荒中不是没出现过。

如今沛南的百姓苦等援军,尚还怀抱着希望恪守人伦,可既是自愿割下来送出去的人肉,那自然也有人愿意前来交换。

怜芸是用极为沉重的代价换来这碗面的。

她和阿鸢都是云清澜从达腊人口中救下来的菜人,她感激云清澜,可她没有功夫,也没有谋略,她做不了什么,能拿来用的也只有这副身体。

她怕云清澜接受不了这等悲惨,是几经辗转才换来些粗面,可她心疼云清澜日渐消瘦的身子,就又从送出去的肉上小心翼翼地切下来块不起眼的埋在碗底——让这面中多些油腥,那吃来就也能多长几分力气。

那被怜芸埋在碗底的肉乍一看就同寻常肉没什么两样,可没想到,还是被云清澜一眼看了出来。

尽管云清澜并未吃下那些肉,可方才吃进去的面,却也都是怜芸用自己的肉换的。

一想到这里,悲苦和心酸就让云清澜控制不住地干呕着想吐,怜芸一边伸出细瘦的胳膊吃力地扑上前接住剩下的半碗面,一边就看着云清澜凄哀地恳求道:

“云小姐,不能吐,不能吐啊!”

在怜芸的声声恳求中,云清澜很难形容自己到底是在一种什么样悲怆痛苦的情绪中咽下去的那些面,而那剩下的半碗面她也终究是没有再吃,她坐起身,胸腔中被一种奇异的力量和情绪堆满,这股力量驱使着她走出怜芸居住的小屋,重新回到了陵泽县的高耸外城上。

第十日,云清澜昏而复醒,再上城墙。

第十一日,城无寸铁,拆屋毁室,投墙掷扉以御之。

第十二日,城防破,凭勇为防,楼墙塌,以人筑墙,血染城阙三百里,退守内城。

第十三日,杂虏围城。

外城城防是兄长带着沛南百姓修筑的,云清澜站在内城门外,看着不远处越过城防渐向此处逼近的达腊大军,心中就忽然生出几分惭愧。

兄长守城六十日而不倒,而她使出浑身解数,却也只守了十日。

直至此刻,她黔驴技穷,只能带着沛南百姓一道赴死。

仿佛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云清澜身子微动,就又从怀中摸出两根被绢帕仔细包裹的细簪。

一根是通体晶莹的白玉冠簪,而另一根则是样式普通的珠钗。

白玉冠簪是兄长留给她的,可她没能守住陵泽,她已然辜负了兄长,珠钗则是她向秦朝楚许下的承诺,而如今看她却也是要食言。

想起秦朝楚,云清澜心底就倏尔一暗。

秦朝楚是无论如何都赶不来了。

奚山月携书北上,即便是日夜兼程,沛南到京都的路程满打满算,也依旧要走十五天。

即便秦朝楚有心救她于危难,可百里之遥,未生双翅,不是他想来,就能来的。

云清澜眼睫微闪默然无声,就又轻轻地拢下眼皮。

她怕是,等不到他了。

其实,她此刻的心情并不像她如今的面上这般平静。

她在沛南呆了十四天。

在这里呆的越久,腹中越是饥饿,云清澜心中,就越是涌出无穷无尽的恨意来。

她恨庸碌刚愎的李玄臻,恨无所作为的蔡译文,恨凶蛮残暴的赤金察。

她眼前交错着怜芸残破的躯体,兄长灰暗的墓碑,还有京都城外陵泽县中,那些食不果腹的百姓悲哀的脸。

这种刻骨的恨意,将她二十年沉寂的心湖搅得天翻地覆,让她手中的无涯剑嗡嗡鸣响,让她看似无言却又在呐喊,看似沉静却已怒意滔天。

而这一切,在赤金察率军攻破陵泽县城门的这日,终于毫无保留地爆发了。

第十三日,向死而战。

作者有话说:

第138章 向死而战

陵泽县中, 饿狼一般的达腊士兵向着云清澜及其身后的一众乡民扑压过来,面对数倍于己的达腊大军,云清澜不退反进, 她手持无涯剑一马当先,银光闪烁间就带着沛南百姓与达腊士兵交战在一处。

此刻竟又是同她夜驰京都那日一样的场景。

同当时的秦朝楚一般, 此刻的云清澜也带着乡民陷入了绝境, 而与之不同的, 是他们这次的敌人, 是比先前的京都禁军更加凶恶棘手万倍的达腊士兵。

率先扑压上来的都是些站在达腊军排头的小喽啰,云清澜身为将门之后,对付这些人即便是以一敌多也仍旧不落下风。

犹有余力间她就抽出空去看身边乡民们的情况, 却忽然看见几个眼冒绿光神情狞恶的达腊士兵正从一处破屋的角落旁将怀抱阿鸢的怜芸拖出来。

稚童和女人的肉, 总是比那些经常做力气活的男人更好吃的。

云清澜见状当即眸色一厉,她一剑挑飞面前的几个达腊士兵, 又紧接着飞身跃至那几个达腊士兵面前,手起剑落收下这几人性命, 然后扭头冲正抱着阿鸢瑟瑟发抖的怜芸道:“快找地方躲起来!”

云清澜话落,就又护着怜芸和阿鸢后退几步,直到身侧围上来几个乡民护送这母女二人,才又投身到其他各处的混战中。

眼下沛南边境幸存的百姓都聚集在这陵泽县中, 达腊不如武朝幅员辽阔,其军队虽说凶恶, 但规模却也远不如龙虎军庞大, 与乌泱泱的沛南百姓交战,即便是单方面的屠杀, 都要费上不少气力, 而如今再加上云清澜在其间多方牵制周旋, 本应是场秋风扫落叶般的战斗,竟却又隐隐显出几分僵持之势。

但这自也是一时的。

达腊人骁勇善战,云清澜此刻也只不过是用人海战术延缓了他们的进攻速度,可乡民和兵士间的底蕴相差太多,即便是场鏖战,胜利的天平也会慢慢向着达腊倾斜。

可达腊王赤金察却是等不及了。

此刻的云清澜就像是一把锋芒毕露的宝剑,其眼光精准出手果决,所到之处无不是力挽狂澜,带着其间乡民转危为安不说,甚至还能隐隐在小范围内掀起反攻。

如今这些沛南百姓就是因为云清澜才有了这一战之力,赤金察坐镇后方看的明白,就当即抬手从身侧抽出一支利箭,紧接着冲着云清澜后背一箭射出。

这边云清澜战得激烈,倏尔一道劲风自背后袭来,多年的习武经验就立时让云清澜汗毛乍起,可电光火石间她来不及躲闪,只能堪堪在那利箭到来时略微地挪动身形。

“噗——”

利箭径直没入云清澜肩胛。

而顺着这利箭射来的方向,云清澜就紧跟着转身在密密麻麻的达腊士兵后看见了横刀立马,手挽长弓的赤金察。

看见赤金察,满腔恨意就从云清澜心口席卷而出。

兄长惨死,百姓流离,十方绝境。

云清澜那恨极了的一双眼死死盯着赤金察,其间因激斗而异常清醒的头脑也在此刻开始飞速地思索对策:擒贼先擒王,若她能深入敌营将赤金察斩杀,届时达腊陷入混乱,或许,或许这些沛南百姓就还能有一线生机。

尽管多日不曾进食下云清澜早就是饥肠辘辘气力不支,可想到这里,她就还是抬起手来伸向后背,纤细的指节缓缓合拢,就紧紧握住那没入肩胛的利箭。

达腊人的制作的箭矢及其阴毒,其箭尖锋利,边缘处则又再做倒钩,被利箭射中的人初时不觉,可若是贸然拔出则必要承受锥心刺骨之痛,再加上其间动作引得伤口扩大,中箭人就大多是九死一生。

可云清澜却丝毫不做犹豫,那看向赤金察的两眼渐起猩红,其间剑气嗡鸣,黑裳如炬,已然是怀抱死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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