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山难越(186)
只见她霍地拔出肩上利箭扔在一旁,紧接着又发出声短促低沉的怒喝,就径直提着无涯剑向着赤金察冲杀而来。
“倒是一样的命硬!”
见云清澜悍不畏死地向着自己冲杀上来,赤金察就颇为讥讽地冷嘲一声,然后微微抬手,那些簇拥在赤金察身侧的达腊精兵就当即向着云清澜围攻而去。
云清澜自知赤金察这句话说的是兄长,一想到兄长所遭受的折磨,在云清澜心中激荡沸腾的怒焰就燃烧得愈是猛烈,那成排山倒海之势向云清澜扑压过来的达腊精兵声势恐怖,可云清澜不躲不闪,就这么义无反顾地一头扎了进去。
此刻的云清澜几乎同那入魔的叛逆没什么两样。
她手持无涯剑如嗜命的罗刹,剑光闪烁间手起剑落,顷刻间就有数个达腊士兵成为她剑下亡魂,而那一袭黑袍下则步步是血,血流成河间早就分不清哪些是她的,哪些是她剑下那些达腊精兵的。
可这些精兵却也不是好相与的,悬殊的对敌早就弥补了他们个体与云清澜间的差距,而双拳难敌四手下云清澜也早就是伤痕累累。
她几乎是在凭着本能去战斗。
细细看去,云清澜的瞳孔略微放大,其间神情呆滞而麻木,密密麻麻地写满了“杀”字。她在人群中冲杀砍斗,其形容状况就已然如个傀儡一般,用被人训练后的娴熟地技巧躲避来敌,躲闪不过去的就以伤换命,收下那逼迫到近前的达腊人头。
“听说你们中原人曾有过名为‘凌迟’的酷刑。”
看着分明已是强弩之末却仍旧在向自己步步靠近的云清澜,站在不远处的赤金察眉头微蹙,就于片刻后悠悠开了口:“凌迟三千三百刀,那你想不想知道那个什么——哦云青风,捱住了多少刀?”
赤金察声音缓慢洪亮,可飘进云清澜的耳中后却不见半点回音。
见云清澜不说话,那赤金察就神色不动地接着道:“听说云家兄妹素来感情深厚,那看在你是本王未过门的妃的份上,本王也就不卖关子地告诉你。”
“两千五百八十八刀。”赤金察目光落在面无表情的云清澜身上,“如何?按你们中原人的说法,这个数是不是很吉利?”
说到这里,赤金察就极为狞恶地笑了一声:“他是本王看着片下来的,肉是酸了些,但配酒也还行。”
尽管云清澜仍旧是面无表情,可那黑眸深处隐隐的颤抖却依旧没逃过赤金察敏锐的逼视。
赤金察心底冷嗤一声:想通过放空这种自我麻痹的方式忽视疼痛和提升五感,从而让自己成为杀戮兵器,想法是不错——可惜,心还是没死透。
“你这个哥哥没你的本事,倒是比你会做梦。”赤金察接着道,“他在本王跟前嘴硬了五天,直到死都觉得这些菜人能逃出生天,还说救他们的那个人叫——”
“小云儿。”
小云儿。
云清澜冰冷锋利的剑锋几不可查地一滞。
你死我活战场往往瞬息万变,其间稍有差池就足以将人送入深渊。
而云清澜这一瞬的破绽,终究是被赤金察捕捉到了。
“杀了她!”
赤金察当即怒喝一声。
一喝之下围攻在云清澜身侧的达腊精兵蜂拥而上,云清澜回过神来抬剑去挡,可从天而降的数把弯刀势大力沉,云清澜气力不支,当即就被其压跪在了地上。
“噗——”
紧接着就又有一把弯刀迎面而来,云清澜身形被钳制躲闪不过,就只能咬牙半俯上前,让那把弯刀在刺入她胸口时率先刺进她的肩胛。
她终究是要护不住他们了。
被压在地上,云清澜身上的新伤旧伤已寸寸开裂,其肩头先中一箭再落一刀,此刻云清澜的半边身子都好似已经没了感觉。
云清澜跪在地上,气力尽竭后那缕若有若无的思绪就跟着不受控制地飘散:当时兄长被赤金察擒去,大概比这痛苦万分吧。
一击未中,眼前这达腊精兵就又将手中弯刀拔将而出,在云清澜涣散的视线中,那达腊精兵高举着手中弯刀,狞恶刀风兜头而下,只需一瞬,就必让云清澜命丧当场。
动起来。
动起来。
尽管残存的思绪百般呐喊,可云清澜的魂魄却又仿佛已超脱了□□般,她的双眼渐渐阖上,甚至都没有力气,再去看那将要夺她性命的刀光。
结束了。
那即将没入黑暗的意志对她说:你辜负了一切。
噗——
电光火石间,一支利箭破空而来,那箭势力劲猛,眨眼射入眼前达腊士兵的手腕,利箭带着那士兵后退几步,士兵吃痛,就当即丢掉了手中弯刀。
紧接着,就又有数十支利箭紧随其后,秦朝楚数箭连发,箭箭穿心,让那几个抓着云清澜的达腊精兵还未来得及反应,就已气绝倒地。
没了钳制,云清澜的身子就不受控制地向前倒去,沛南边境的土地干旱坚硬,可那具遍体鳞伤的身体还未砸到地上,就先一步地落入一个温暖的,却又颤抖着的怀抱中。
“云小姐。”
熟悉温润的嗓音从云清澜头顶倏尔传来,秦朝楚那夹满了恐惧和颤抖的声音轻得几不可闻,可就是这样轻如鸿毛的声音,竟却真的把云清澜从那无边的地狱深渊中拉了回来。
云清澜睁开眼,看着模糊视线中映出的秦朝楚的影子,那干裂的唇瓣上下开合,久饥之下原先黑亮的眼眸就显得略微前凸,一双眼干涩地红着,喉咙却沙哑地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五皇子,我,我···”
我要护不住他们了。
我没有兄长了。
我好痛。
“我来了,我来了。”
遍地打杀的黄土边境上,清冷矜贵的男人席地而坐,仿佛天地万物已尽在眼前,他轻轻把面前浑身浴血的枯瘦女子揽进怀中,用比春泉流水还要细微轻柔的声音对她说:“我来了。”
“我,我···”
可云清澜却依旧还想再开口说些什么。
云清澜的嗓音沙哑急促,枯瘦的身子在秦朝楚怀中抽搐许久,直到渐渐失温的身体被彻底包裹进一个宽阔坚实的怀抱中,直到沸腾的打杀声淹没在那一遍遍温和的抚慰中,云清澜那连日来悲怆灰暗的眼眸,才终于缓缓地,缓缓地落下一滴泪来。
自娘亲死后,她就变得越发沉默。
汴州调粮,火烧连营,城门会战,她心头曾涌起过诸多足以叫她崩溃的情绪,这些情绪驱使着她,让她提剑叛国,让她同袍反目,让她杀君弑帝,让她在亲友尽失的痛苦中辗转反侧,让她绝望愤怒中无声呐喊。
可偏偏,没有眼泪。
与龙虎军倒戈相向时没有眼泪,一剑刺死赵骞关时没有眼泪,就连站在兄长墓碑前时,也没有眼泪。
她沉默,干涩,愤怒。
像一根寂静的野草默然承受一切。
直至此刻,才终于缓缓地,落下一滴泪来。
作者有话说:
第139章 何以持枪
秦朝楚是在带兵南下的路上碰到奚山月的。
先前张平良协助整理的四十四份奏折含纳了武朝各个州郡的境况, 其间政务繁冗庞杂,单是汴州一州的事就足让秦朝楚忙的脚不沾地。
待从汴州诸事中脱出身来打开搁在一旁的沛州折子时竟已到了七天后。
这份沛州奏折原被李玄臻扔在了清心殿最不起眼的角落,张平良将其整理出来时见其上落满灰尘无人在意, 就也跟着将其随手压在了最下。
可任是谁也没想到,沛州太守蔡译文禀给李玄臻的, 竟是边境动乱这样的大事。
此番大旱, 达腊几乎算得上是狗急跳墙, 沛南没有一兵一卒与之对抗, 而这月余间既无消息传来,达腊又一直没能越过沛南边境,再加上云青风往达腊和亲, 秦朝楚是略微一思索就想通了其间因由。
紧接着再想到云清澜眼下正往达腊寻亲, 秦朝楚就顿觉不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