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山难越(123)
可赵麟禄却不甚在意地笑了笑:“多谢云将军挂怀,赵某并无大碍。”
三言两语,就揭过去了。
赵麟禄神采奕奕,见云清澜面露倦色便也不再同她多话,他退回去,又隔着栅栏同隔壁的崔丹辉低声私语,云清澜半阖着眼看了一会,倒觉得他竟真没什么事了。
天色渐亮,倏尔一道熹微晨光自头顶上方的天窗洒落,困意袭来,云清澜看着身下被晨光照得金黄的草席,心里一边算着此刻约莫到了上朝的时候,一边在不经意间沉沉睡了过去。
许是累极,云清澜做了很长的梦。
梦里她先是在衡芜山下的大帐中看见被横斩落马,奄奄一息的兄长,又在一片混乱中被李代桃僵地推出来统领三军;狂涛怒浪席卷的金江边,她看着周倦带兄长突出重围;后来困守衡芜山,她又怀抱不可辜负兄长的信念带着戚猛赵骞关几生几死,最后终究是等来援军,却也等来一纸降书。
山中岁月恍然如梦,一脚踏出衡芜山的那刻,她心中只觉如释重负,似乳燕归巢。
她是如此迫不及待地想回到娘亲和兄长身边。
可班师回朝那日,她就那样和兄长的花轿擦肩而过。兄长停轿送她,送亲的队伍在萧瑟的中元大街上红得刺目。
可惜她那时归家心切,竟浑然未曾觉察到花轿中那道温柔的目光。
她原是兄长的影子,后来,这缕影子却代替主人走到了人前。
从那天起,她就再也没有兄长了。
再睁眼耳边响起一阵沉闷短促的脚步声。
云清澜略有些困倦地抬起头,只觉比方才没睡时还要累。
是身着朝服的徐景流来到了狱中。
“云将军。”在云清澜面前站定,徐景流抱拳一礼,面上还是那副刚正不阿的神情,“云将军在狱中可还习惯?若有需要,只管对徐某说。”
徐景流一边说着一边对身边狱卒道:“云将军是军中主将,你等切莫怠慢于他!”
“挺好的。”云清澜起身回礼,应了一声,又看了眼徐景流尚未来得及换下的朝服,“朝中如何?”
徐景流匆匆而来,只怕局势不容乐观。
果然,徐景流闻言当即面色一沉:“飞仙台之事,吕相借着季知方大做文章,如今一口咬定云将军和季家有所勾结,而柱国将军对此又一言不发,如今朝中局势皆被吕相把控,此事只怕会对云将军不利。”
云清澜颔首,祖父置身事外,对此她倒也早有预料。
徐景流见状一愣:“云将军就没什么要跟柱国将军说的吗?”
辩解也罢,认错也罢,如今他既处境堪忧,那是不是应该说点什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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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章 明哲保身
却见云清澜轻轻摇了摇头:“此事祖父自有考量, 多说无益。”
说与不说,又有何分别呢?
祖父忠贯日月,当年稷元之战为明忠心甚至不惜带着五子亲入险地, 真要论起来,是赔上了父亲叔伯们的性命才换来这将门荣光, 怎会是说不要就不要的?
云清澜眼睫低垂, 落下一片阴影。
昨夜若不是秦朝楚突然出现, 或许她早在飞仙台时就已死在祖父剑下, 如今因犯上之罪锒铛入狱,在祖父眼中,怕也只是咎由自取。
徐景流见状, 心中自也明白几分。
今日朝上, 李玄臻自是会理所当然地再度提起飞仙台之事,对此群臣本是众说纷纭, 可待位于列首的吕莲生一开口,他们却又重归寂静。
那吕莲生在朝上横插一脚, 开口就骂云清澜与季家勾结不忠不孝,却又对其苦口婆心替百姓向陛下求情之事只字不提。如此搬弄是非,可偌大的朝堂上下,却竟也没一人敢出来驳斥他一句——毕竟就连云清澜的亲祖父, 一人之下的柱国将军都对此一言不发,这些朝臣们见风使舵, 自然不会再替云清澜多说什么。
徐景流见状心下不平正欲开口, 却被身旁的大理寺卿冷不丁给拽了回去:你不过一个朝臣末列的四品小官,在陛下面前人微言轻, 如此大事, 又怎是你能说得上话的?
大理寺卿低声斥他莫要多管闲事, 可徐景流敬佩云清澜言行,眼见朝中局势对其不利,他心中忧虑又无可奈何,是以下朝后才匆匆赶来,想着云清澜或有自救良策。
可却不曾想···
看着云清澜对此早有预料的神情,徐景流不知该说什么,只也一道叹了口气。
正此时,忽听身后有人轻轻唤他:“徐大人。”
那声音小心翼翼,带着丝隐隐的期待激动。
徐景流转过身,就见赵麟禄几人正扒着牢门,枯瘦凹陷的脸颊贴在布满铁锈的栅栏上,目光灼灼地看向徐景流,眼神炽热。
“赵兄?”
见徐景流应他,赵麟禄眼光又是一亮,他抓着栅栏,身子又往前贴了贴,直至一张布满伤痕的脸都被栅栏压得变形,才继续道:“赵兄今日上朝,可知,贪腐之事查的怎么样了?”
赵麟禄顿了顿,不等徐景流应声又迫不及待地问:“陛下可已安抚那些难民?”
徐景流一愣。
飞仙台上赵麟禄一行带着账册上谏,其间扰乱祭典,告发奸臣,既可以说是犯上作乱,可以说是戴罪立功,如今这些人重归囹圄,好不容易见他一面,不是问他陛下是否对其有所褒奖惩处,也不问他自己何时才能脱出困顿,却竟是问他,贪腐之事查的怎么样了。
徐景流久不做声,赵麟禄就又试探着唤了一声:“徐大人?”
徐景流回过神来。
“赵兄昨日呈交的账册已与飞仙台监工手中账册条例悉数对上,陛下今日亦因此事大发雷霆,”徐景流顿了顿,“更是下令彻查飞仙台和赈灾之事,凡是牵扯其间的官员一律严惩。”
赵麟禄闻言,眸色愈亮,耀眼灼目的光辉从那对满是沧桑的瞳仁中映照出来,只觉要将这阴冷湿暗的牢房也一并照耀了一般。
“此事陛下亲令吕相彻查,务必事事躬行,并需将其间过程悉数整理成册回呈朝廷,再令大理寺从旁一力协助。”徐景流继续道。
“什么?陛下让吕莲生去查?”隔壁牢房的崔丹辉当即叫道,“他又能查出什么?”
赵麟禄亦是一滞。
如红日初升,乌云倾覆,赵麟禄眼底那抹光亮才稍稍亮起,就又于一片黑暗中沉沉湮灭了。
“陛下难道不知,吕莲生他···”赵麟禄嗓音重又干哑起来,飞仙台上他已说的那么明白,陛下心中又怎会不知?
吕莲生为相多年,从黍米之变就一直跟着陛下鞍前马后,二十年来明里暗里不知替其做了多少事。如今朝臣贪墨,吕莲生固然难辞其咎,可此事牵扯甚广,光是其下牵连的大小官员就不计其数,就算是要给天下百姓一个交代,这么多官员的乌纱帽,难道还不够?又何至于要把忠心耿耿跟随他二十年的肱骨要臣拿下去?
说来说去,无非是觉得没必要,不愿意罢了。
“赵兄。”徐景流停滞片刻,又扭头看了几眼其他牢房中的崔丹辉几人,目光扫过他们或失望或愤怒的神情也觉得心中苦涩,顿了顿又道,“徐某方才下朝离宫路遇吕相,却见吕相似已料到徐某定会来此,是以还叫徐某给赵兄带了几句话。”
看着失神呆滞的赵麟禄,徐景流犹豫片刻,终究是道:“吕相说,飞仙台贪墨之事,他自会给陛下和天下人一个满意的答复。至于赵兄几人,如若愿意奏明陛下上谏之事是被季知方蛊惑,那聚众作乱,逼压圣上的事也可不再追究,待此间事了,吕相也愿奏请陛下赦免赵兄几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