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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中僧(132)

作者:再枯荣 阅读记录

了疾也看她一眼,噙着点笑,“也不是有心回家,为佛塔的事要去趟衙门,顺道回家来瞧瞧。”

不论他是为芸娘的事还是为佛塔的事,总之是回到家中来,来了,月贞就只当是为她。她当着人,扬着下巴颏乜了他一眼,满是小小的骄傲,

霜太太见她笑盈盈的,忙拽着她的腕子问:“你们那头的事情可问清楚了?怎么处置的?我听见说亲家太太回去了?”

月贞便将霖桥到家的事情说给她听,也说了霖桥挨打的那一段,唯独隐去了琴太太哭的事情。

而后霜太太思量了一阵,笑着摇头,“我看事情未必这样简单,霖哥那孩子是傻!恐怕他自己也算不清孩子到底是谁的,怕传出去伤他的体面,索性就认了这笔糊涂账!你太太嚜,那是没法子,芸娘死不认账,霖桥又出来认,她就是有再厉害的手段也使不出来。”

笑话瞧完了,她自己也有些感到不值,“话说回来,这么个来历不明的孩子要叫我们李家养着,岂不是叫我们吃哑巴亏?你们太太这回,也太性软了些。”

说得月贞直后怕,又听了疾在那椅上冷冷应声,“既然霖二哥说了孩子是他的,那就是他的。怎么你们老是不把人往好处想?”

霜太太翻他一眼,摊着手道:“你懂什么?你常年不在家的人,哪里晓得这些?我告诉你,倘或真是他的孩子,那一早就是简简单单清清爽爽的事,何至于闹出这么些话?”

说到此节,连霜太太也吊起疑心,陡地立起身来指着他,“对了,芸娘到你庙里去祝祷,还是你说下的话。你这孩子!是不是也跟着搅合在里头了?!”

了疾把脸朝一边撇开,“我没那些闲空。”

霜太太渐渐发起急来,“你一定是帮着说了些什么!这下好了,你姨妈保不齐要说我在背后挑唆她家里头的事,她还不恨死我呀!”

眼见二人要吵起来,月贞忙劝,“没有的事,我们太太压根没往这头想,姨妈可千万别多心。”

霜太太不信,仍在埋怨。了疾像是负气,一言不发走了出去。霜太太见他不理人,索性伏在榻上哭起来。

月贞便劝:“姨妈别伤心,我去说说他。”

说话也追出去,与了疾走出院外。走到无人处,二人相视着笑起来,都知道不过是为寻一个相处的时机。

作者有话说:

霜太太:这也是个只知道怄人的孽障!

月贞:您别慌,我去帮您骂他!

了疾:太太要是知道你就是这么骂我的,能给她气死。

月贞:嘿嘿,那就别给她知道。

第62章 别有天(二)

雨刚停的缘故, 处处烟笼雾迷,烟中楼阁烟中花, 雾中青黛雾中人, 恰恰遮掩着四只暗中波动的眼睛。

云翳越散越轻,太阳越露越多,芳草池塘, 样样关情。月贞并着了疾走,中间仿佛有根线牵着,每当走远了一些, 她或他的脚步一兜,又走近一些。总是这不近不远的距离, 当中能容纳得下一个人。

月贞有好些话想问,又都是不关己的, 所以一时不知从何问起。想了想, 拣了眼前的:“你怎么跟霖二爷一道回来了?”

了疾穿着件黑莨纱僧袍,眉眼里有些脉脉的情动, 藏在这零碎的不关己的正经话里, “是我到城外去迎的他。我前头虽然叫缁大哥派人给他送过信, 可缁大哥那个人,”

说着,他笑着摇摇头,“我只怕他不肯把话说清楚,反倒耽误了。所以亲自去和霖二哥又说了一回。”

他这摇头里, 满是对缁宣不好出口的埋怨。月贞不好当着他的面说他亲大哥的不是,随手扯下片树叶, 遮住一只眼歪着脸笑他, “你如今不但满嘴里都是诳语了, 还教人说谎。你是没瞧见,方才在我们那头,霖二爷给太太打成那样,也咬死了说孩子是他的,把我们太太都气哭了。我到这里来这样久,还是头一遭见我们太太哭得那样。”

了疾叹了声,“可怜天下父母心。”旋即又问她:“崇儿好不好?”

月贞把树叶掣下来捻动在手上,心有不满皱了下鼻子,“崇儿崇儿,你一回来,头一个惦记的就是崇儿,就跟你是他爹似的。”

说到此节,察觉这话有些不对,两个人都微微红了脸。了疾只在眼睑底下浮出来一缕红光,斜斜地看了她好几眼,倏然加快了步子往前走。

月贞不知他发什么急,只得捉裙跟上,不一时跑到他房里,见有个丫头在扫洗屋子。他又像没什么要紧事,不疾不徐地问那丫头:“都收拾好了么?”

那丫头因知道他不是个计较人,在那里慢条条地搽着供案,“快了,二爷贞大奶奶先榻上坐吧,榻上是搽过的。”

两个便在榻上坐下,当着丫头在这里,一时有些僵。月贞便想起来替霜太太训他,“姨妈哭得那样,你作好作歹也该劝她老人家几句,哪有你这样做儿子的,拔腿就走,简直叫人伤心。怨不得她说白养了你一场。”

了疾睐着眼,听她说得头头是道,忍不住无声地笑起来。月贞见他笑,蓦地有点尴尬,“可不是我要说你,是替姨妈说的。”

那丫头总算忙完福身出去了,月贞双肩一落,松了口气,仍不放心,扭头朝窗户上望望。太阳业已全盘露出,令雨后的空气里有丝清甜的味道,到处望一眼,原来是院角有棵桂花初开。

很快又要入秋,去年的秋天仿佛是眨眼间的事,月贞还记得去年某一夜与了疾说起《春秋》的事,想不到他们的关系真能化为一段传奇。然而这段传奇又像是模糊的,没有确凿的证据去证实它,除了上回那个风轻云淡的吻。

月贞心里有一丁点的失落,又觉得正因如此,才会显得他们之间的情愫分外绰约迷人。他们的关系是牵在彼此眼里的线,别人看不到,没有从前,也像没有日后,所以不长不短。

她已感到满足,沐浴在浅淡的一片金光里,神情松快慵懒。

了疾在墙根下瀹茶,看了她好几回,心里有些稀里糊涂的。从前她恨不得时时刻刻绕在他左右,这里碰他一下,那里触他一下的,总要制造点肌肤上的相处近。如今她坐在那里,只管盯着窗外的风景,格外安分守己似的。

他端着茶走过去,刻意搁到她眼皮底下,“怎么不讲话?”

月贞反倒问:“讲什么?”

“讲什么……”了疾也不知该讲什么,只是不习惯,“你少有这安静的时候。”

月贞噘着嘴乜了他一眼,“说得我像是个很聒噪的人。”

其实回想起来,两个人在一处,倒有一半时候是沉默的。他觉得她总是话说得不停,大约是在他心里吵闹。她的每一个表情都是藏着大段大段的话,刚好他能读得懂,所以总觉得她说下了很多。

他在那头看着她,见她鬓角散着一缕头发,抬手要提她掠到髻上去。可勾起来,却是在指端绕了绕,上半身贴到炕桌上去。

个高就是有这点好处,稍稍欠身,就贴近了人。月贞的心“砰砰”跳起来,在他眼下,忽然懂得羞涩似的,蓦然慌张。

她红了脸,把头发从他手指上收回来,绞在自己的指端,“都是急芸娘的事情,把头发都急乱了。”

一开口,就有了话头,还是说别人。说别人的事似乎更自然些。月贞把两个胳膊撑在炕桌上问:“我过来也没见缁大爷,他是在外头忙,还是故意躲到外头去的啊?”

了疾温柔的眼色忽然添了抹嘲弄,“他去送文表哥去了,你不知道?”

“啊?”月贞是真不知道。自那夜与蒋文兴一别,就不得空过问别的事,一心只替芸娘发愁。便问:“他要走?去哪里呀?回乡去?”

了疾在她眼里望两眼,没发现装样子的痕迹,信她是真不知道。他略微放心下来,倘或她与蒋文兴真有过深的关系,她不会连他要走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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