染指珍珠(123)
封条越看越奇怪,沈舟颐欲把封条揭开,探明匣内究竟何物。
戋戋说:“匣里是音乐盒,一打开就会发出叮咚磬音。”
沈舟颐似信非信:“真有那么神奇吗。”揭掉封条,骨节扣上聚宝盆的小锁。
戋戋心跳即将从嗓子眼儿蹦出来。
生死一刻就要来到。
未动声色,她微微挪到了沈舟颐背后。
一会儿,要猛推他。
沈舟颐才刚打开匣子小缝儿,便听到匣中传来轰隆隆闷鸣声,某种极其炙热的空气喷涌而出。
他反应极快,迅速掩闭匣锁,锁住火苗。
“不对。”
戋戋却焉由得沈舟颐退步,突然疯了似地冲上前,径直掀开聚宝盆盖子。
咄嗟之间,两人面孔都直直面对着聚宝盆。
蓝色燃料遇空气爆燃,转瞬燃起火柱,剧烈喷涌而出。极其炙热,极其烈性。
诚如阿骨木所言,那是佛经典籍传说的“业火”,从雪山中开掘,专门惩罚恶人,能把恶人骨头渣滓烧碎。
沈舟颐和戋戋咫尺之距,火苗冲出来那一刻,谁也来不及躲避了。
生死刹那,沈舟颐拽住戋戋胳膊,下意识将她朝安全处猛推。
他发觉得快本有逃生机会,却留在原地,身躯本能地替戋戋挡住一部分火焰。
“戋戋快退……”
沈舟颐的急呼淹没在爆鸣声中。
戋戋却也在猛推沈舟颐,方向正好相反。
一个向前推,一个向后推,两人受到的力道都翻倍。
戋戋向后踉踉跄跄五六步才堪堪站稳,捂住耳朵,只见火柱喷出,径直把卧房烧成了火海。
沈舟颐则被灼热气流冲得重重摔在墙面上,浑身滚满了火焰。
火苗冲出那瞬,沈舟颐由于反推了戋戋一把,本该戋戋承受的那部分火力便悉数转移在他身上。
素日洁白的雪袍被烧成黑炭,沈舟颐痛苦地蜷缩在地上,来回来去打滚,惨烈无比。
那张俊美五官,刹那间面目前非。
屋内乌烟瘴气,呛人要窒息,早就没法呆人了。火苗冲上天,房顶也被烧出一个巨大黑洞,砖头、瓦块纷纷砸下。
于是沈舟颐又被废墟砸中,伤之更甚。
他身挨巨大苦楚,极其凄哀地闷哼,似乎还在叫着谁的名字,模糊难辨。
戋戋除衣角被小块熏黑外,倒安然无恙。
她捂着口鼻站起身来,瞪大眼睛,看被火魔缠身的沈舟颐,恐惧已极。
戋戋快退。
戋戋快退。
戋戋,快退……
沈舟颐那一声似魔咒,回荡在她耳蜗深处。
生死关头,他竟没拿她当肉盾,还反过来愿意以身替她挡火。
她明明已经做好跟他同归于尽的准备了。
他为什么呢?
卧房犹在熊熊燃烧,沈舟颐身上的火苗被他来回来去滚灭。他磕得浑身是伤,不成人形。
戋戋战战兢兢挪到沈舟颐面前,他整个人完全黢黑,触目惊心。
……却还没断气。
喉咙早失声,沈舟颐衣衫褴褛,神色惨然,悲伤地仰起头,一瞬间仿佛恢复前世那个善良高僧。
他颤颤伸出枯枝似的手臂,卑微去拽戋戋的罗裙衣角,似欲知道她有没有受伤啊。
戋,戋。
断断续续,没有连贯的音。
他是可悲还是可笑呢,戋戋怔怔,到现在他还不明白这场火祸便是她策划的吗?
沈舟颐油尽灯枯。
大限将至。他意识混沌,这次躲不过去了,再也躲不过去了。
一滴晶莹的泪从他狼藉的眼角流下。
了慧啊,万籁俱寂中他又想到自己的前世了慧。
了慧也是这般活活被烧死的,甚至沈迦玉害他时使的燃料都是一模一样的北地雪山燃料。只是当初他更惨烈些,直接化为渣滓了。
他永远无法忘记,前世沈迦玉蓄意纵使他师父圆尘大师的棺木起火,他拼命打水救火,跑碎了膝盖,甚至跪地求她不要毁坏师父遗体,沈迦玉却毫无怜悯心,玩弄着烈火放声大笑。
最终,他也没能抢回师父尸身。
沈迦玉另在师父的棺木中暗置了火焰机关,使得他也在火苗中丧生。
他前世可是好人呐,一件恶事都没做过。明明,明明就快要成佛了,却飘荡为地府一孤魂野鬼……
如今,重蹈覆辙,旧戏重演。
戋戋裙衫被沈舟颐骷髅般的手臂越拽越紧,他双目早被熏盲,如注的泪水却从凹陷眼眶中不断涌出。
归隐的美梦已化作泡影,如果喉咙能发声,他想临死前最后问她一句:有没有爱过我呢。
像你之前爱晋惕一样,爱我千分之一也好。哪怕只是微微的好感,哪怕觉得我人还行,哪怕告诉我,你现在后悔了……
呵,他之前说什么要杀她,和她同归于尽的话,都是吓唬她。他不愿意在她面前示弱,显得他沉湎美色似的……可身体最诚实,危急关头,他本能反应还是护她免于危险,即使他知道这一切可能都是她设计的。
戋戋生硬扯开自己的裙摆,无情逃走。
一片火光中,她看他的眼神宛若垃圾,宛若蝼蚁。
沈舟颐至此大梦归。
终于,咽了气。
……
早已蛰伏在外的晋惕和阿骨木王子闻火鸣声,心头巨震,带人冲进永仁堂灭火。
晋惕最担心的是戋戋,沈舟颐死不死倒在其次。他总觉得阿骨木王子这主意欠妥当,万一烧到戋戋可怎生是好?她那细嫩的皮肤,如何经得起半点灼热?
“戋戋,戋戋!”
晋惕在火海中大喊大叫。
远远眺见戋戋人影,晋惕欣喜若狂,率先拿毯子包住受惊的戋戋,爱怜地亲亲她额头,把她转移到外面安全地方。
屋子被烧塌,匣中仅仅放有少量燃料,整个永安堂都快被夷为平地。
阿骨木王子带人搜罗沈舟颐遗体,斯人浑身焦黑,试试,已无生命体征。
“死了。”
“确认吗?”
“确定。”
晋惕心头一块大石头终于落下。
戋戋坐在马车中,裹着棉毯,脸蛋熏黑,呆若木鸡。
她也问晋惕:“死了么。”
晋惕点头。
“死了。”
“他五官都烧没,死得透透了,你再也不用害怕。”
戋戋凉惘惘地眺望夜色中浓如泼墨的天空,恍然觉得,这一切很梦幻,很缥缈。
沈舟颐死了,她感受不到半点超脱的开心之亲,反而陷入浓浓的惆怅之中。
昨天晚上,她还和沈舟颐亲密搂在一起。
她曾经以为沈舟颐是什么难以逾越的高山,会生生世世折磨她,没想到这么简简单单就死了。
晋惕忘情地搂住她,庆幸道:“太好了戋戋,你安然无恙。我最担心的就是阿骨木那东西也把你误伤,看来我从西域辛辛苦苦借来的防火衣还是相当管用的。”
戋戋哑然失笑。
笑着笑着,又哭了。
她该如何跟晋惕解释,她想和沈舟颐同归于尽,因而根本没穿防火衣。
是她最痛恨的那人,生生以躯体挡在火魔面前的。
本来沈舟颐不会死。
他真是机关算尽啊,就算死了,也要她铭记于心,背着愧疚活一辈子。
晋惕见姑娘啜涕,还以为她是被火祸吓的,又爱恋又疼惜,将她小心翼翼呵护在坚实的怀中。戋戋哭得更凶,泪水混合着脸上的泥,把晋惕胸膛前的衣襟洇湿一大片。
晋惕忍不住垂下头来,动情吻着她。
“戋戋,以后有我在,我会永远永远护着你。”
“那些令你难过的人和事,永远在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作者有话说:
第78章 木鱼
疼得像全身都被剥净了皮。
右手臂尤其疼, 应该是烧坏了骨头。
以后再也不能画画了。
当然,他应该没有以后了。
还记得他当僧人了慧时,行医念经之余, 就喜欢描些丹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