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夜带刀(74)
李观镜笑了笑,不大相信这些,打趣道:“这等消息你也能打听到?”
“不难打听,他们本地人多数都见识过王爻申的暴躁脾性,他发起火来可不管有没有外人在场。”
“这有些不好,毕竟打人不打脸。”李观镜心中不由得有些担心,若是王爻申不是个正常人,那常年伴随他左右的王歌之会是怎样一个人呢?
天快要黑的时候,方笙如约到来,李观镜辞别姚歌行,回到自己房里时才发现与方笙同行的还有一个满头白发的老者。
李观镜脚步一顿,正待发问,方笙冲他使了个眼色,笑道:“怎么样?是不是没想到我会带他来?”
老者见到李观镜,一开始神情十分古怪,他盯着看了好一会儿,忽然变得甚是激动,往前挪了两步,作势要跪,李观镜连忙扶住他,老者泣道:“四年了!老朽以为少主再不会回来了!”
四年,少主,老者是在说元也!李观镜垂头扶着老者入座,借以掩盖震惊之色。
“王伯,你也别太激动,如今你家少主回来,你就不必天天去山下等着了。”方笙劝慰完,示意李观镜坐到自己身旁,她取出脉枕,开始为李观镜号起脉来。
李观镜见她久久不出声,神情不悲不喜,心下有些着急,忍不住问道:“怎么样?”
方笙没有回答,反问道:“我今日带王伯来,你高不高兴?”
元也的事有了进展,李观镜心中自然高兴,便点了点头。
方笙看了一眼王伯,收回手,一边包裹脉枕,一边道:“不过你也别抱太大希望,他都四年没见……没见你了。”
“我明白。”方笙的意思自然是王伯也不知道元也具体的下落,但是有了王伯的帮助,李观镜去元也曾经的居所就更加方便了,因此李观镜还是温声道,“多谢你!”
方笙笑道:“这就要谢我了?”
李观镜愣了一瞬,转而明白过来,他不由瞪大眼睛,惊道:“真的找到了?!”
“嗯。”方笙点了点头,柔声道,“我托了一位好友帮我寻找,他已经取到了,过两天就能回会稽。若是顺利的话,他也许还能带来其他好消息。”
李观镜只注意到前面的话,并未将另外的“好消息”放在心上。曾几何时,李观镜以为自己至死都无法摆脱永夜之毒了,有的时候,他甚至都做好了随时死于毒发的准备,可是好运就是这么突然便降临了!方笙找到了最后一味药,他就快能够彻底解毒了!李观镜激动难耐,他猛地站起,想去细雨里怒跑一圈,想将这个消息告诉所有关心他的人,他甚至想抱一抱眼前这个帮他的小娘子,可是这些都不能做,他只能仰天大笑来抒发心中的喜悦。
这样的情景对于救治无数人的方笙来说并不少见,但此刻她还是被李观镜所感染,忍不住红了眼睛。
李观镜这一晚都激动得无法沉睡,辗转到后半夜后好不容易才有了点睡意。他在半睡半醒间,一会儿见到方笙端来了解药,一会儿看见元也笑着向自己走来,甚至杜浮筠不知怎么也来到了他的身边,梦境可谓是十分光怪陆离。清晨醒来时,李观镜丝毫不觉得困,反而一直回味梦中的情景,深觉如果一切都实现了,该是多么美好。
陈珂服侍着李观镜吃完早饭,他看着李观镜嘴角的笑意,忍不住问道:“公子遇到什么好事了?让我也乐呵乐呵。”
“嗯?”李观镜搓了搓脸,问道,“很明显?”
陈珂在脸颊划了个微笑的弧度,道:“可不是,一早上就没停下来过。”
李观镜垂头笑了片刻,道:“确实有喜事,不过暂时不能下定论,等到确定了,我再和你说。”
“好嘞!”陈珂虽没听到原因,眉梢也不禁带了喜色。
这时候,敲门声传来,姚歌行在门外道:“员外郎,王歌之来了。”
“好,我马上来。”李观镜笑意一敛,向陈珂道,“去将面具拿来。”
片刻之后,李观镜戴好面具,带着陈珂一同下楼,来到他们约定的茶厅里。茶厅被李观镜改造过,中间摆放着一张大方桌,此时姚歌行已经坐在了左侧,身后是几个侍卫,坐在右边的青年看模样三十出头,许是与外人往来少不了酒桌上的交锋,他的底子虽生得不错,如今却已被酒色糟蹋了不少,只依稀能从眉眼中看出少年时的风采来。这位想必就是王歌之,他的身后同样站着几位家奴,面前则摆放着好几本文书资料。
见到李观镜时,姚歌行和王歌之都难掩面上惊讶,不过姚歌行反应很快,他知道李观镜这么做必然有自己的原因,也不多问,起身将李观镜迎到了中间的座位。
王歌之见对方都不说话,他也不好直接问,只站着看对面的人都入座了,这才坐下。
李观镜取出鱼符,道:“近日有些水土不服,因此戴了面具,这是我的鱼符,王郎君可自行查看。”
王歌之道:“不必不必,王喜山已经传了消息过来,天使的身份自然不会是假。”
姚歌行笑道:“如此甚好,那我们就直奔主题罢?”
王歌之一本一本摊开文书,主动介绍起来:“这本是工人名录,这本是账簿,这本是与余杭县衙的合约,这本是与工人的合约,两位天使请过目。”
李观镜首先接过名录,翻到沈家村一栏,发现与县衙那本没有区别,他便放下册子,问道:“这里包含了所有的工人么?”
“回天使的话,名录中只记载了签订合约的工人,未签订的临时工未列入名录。”
“临时工?”李观镜偏了偏头,道,“我不是很理解,王郎君能否为我解释一二?”
王歌之轻叹一声,带着十足的悲悯,开口道:“如果可以,我是想与所有的工人签合约的,无奈朝廷有明文规定,余杭县这么大的工事能征调的人数有限,因此只能签下上工时间比较稳定的人。”
“朝廷规定的人数不能满足工事要求么?”
“是能满足的,不过天使们想必也知道,今年江南一场大水淹没了不少农田,秋收必然无望,那么多家庭要交税银地租,不得不出去找工做。”王歌之想必知道姚歌行在治水的时候也来过,冲他点了点头,然后继续道,“江南河修葺是余杭县、乃至整个余杭郡最大的工事,发布征调告示时,不知多少人围了过来。我这人不才,空怀着没什么用的善心,想着人多力量大,不如增加人手、缩短工期,如此一来,用的工人虽多,花出去的钱却没差,因此才有了临时工一说。”
这一番话下来,李观镜竟没听出什么破绽来,他低头思忖片刻,想到沈家村的老者,问道:“工钱都发了?”
“九月之前的都发了,凭证附在名录后。”
李观镜翻到最后,果然发现那里有不少名字,名字下也都按了手印,李观镜便细细查阅过去,待看到沈家村时,发现这里没有手印,于是抬起头看向王歌之。
王歌之一直关注着李观镜的举动,见此情状,他微微探身过去,看清楚了名字,解释道:“八月出了一场意外,沈家村的村民都不幸去世了,我这边还在核算补偿的金额,因此没有手印。”
李观镜戴面具的初衷是担心王家人认出自己与元也长得一样,但是他现在也有些庆幸这张面具遮挡住了他的迷茫:当初听沈家村老者的话时,李观镜是满腔义愤,可是今日王歌之所言,却也事事在理,难道真的是自己误解了么?
短暂的沉默之后,姚歌行开口问道:“你们如何给工人计钱?”
王歌之道:“有监工记录次数。”
“监工的记录带了么?”
王歌之张了张嘴,歉然一笑,道:“是我疏忽了,这倒没带。”
“无事,下次带来就行。”姚歌行随便翻了翻其他文书,又问道,“与县衙签的文书为何只有你这边的一份?还有工人的合约也应当送一份原本给县衙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