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挨打的自己还要可怜啊。
陈小楼睁开眼睛。想起张爷说:“戏子无情都是假的。但偏易爱错。要么爱八旗贵族,作禁(和谐啊和谐)娈,要么爱贵妇,一道挫骨扬灰。所以啊,戏文越来越有滋味,因为,这唱戏的人啊,都爱拿自己的命来养腔调和韵味。”
好透彻啊。
但那又怎么样呢。
于是,后来京师的行圈儿里流传着这样一段话。
陈家班的这位老板,慕虚名,哪怕挨板子,也要往那宫里头挤。为人下作无气节。
这好像说得也对。
陈小楼后来还挨过很多顿板子,一次比一次重,最后几乎要把他打死。
有的时候,皇后也会问他。
“陈小楼,你知道本宫为什么要打你吗?”
他张口吐出一口血沫子,“陈小楼不配伺候皇后娘娘。”
“那你为什么还要进宫!”
“因为……我知道,娘娘一个人太孤独了,娘娘……想要小楼陪着,但娘娘您说不出口……”
“陈小楼!”
“小楼该死!”
“总有一天,本宫会……杀了你!”
陈小楼抬起头来,谁知还没看清楚,却听见一声断喝。
“本宫没准你抬头!”
他却没有听从她的话。
眼前的水雾稍微散了一些。皇后的轮廓逐渐清晰起来。
满屋子都是他自己身上的血腥气,让他几欲作呕。
他咳了好几声,眼睛发红,目光却很温柔。
“娘娘,您不要哭。”
“你说什么……”
“我这个人,不值得您哭。”
皇后身子猛然一颤,慌忙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果然有一滴滚烫的眼泪,将落不落地挂在那里,可怕的是,她自己竟然一点也不知道。
“娘娘啊,能看到您这一滴眼泪,我死亦无憾了。”
“你是个疯子吧……”
“不是啊。我只是想陪着娘娘而已,哪怕陪您走一段路也好。我知道,您最后是要留名千古的,而我则遗臭万年,陈小楼这个名字不配放在您的名字旁边……对,陈小楼不配,那陈壁呢。白璧无瑕的壁,这个名字,配不配啊。”
第一章 番外2:春闺梦里人(四)
不配。
就算最后她被收回了皇后的金册, 禁锁在长春宫中, 身边只留下两个奴才伺候,彻底沦为紫禁城中囚犯。她还是不准他靠近。
自从长春宫正门挂锁以后, 整个宫苑就只剩下怡情史书后面的一个角门可开闭,留给内务府传递东西。起初内务府还肯顾着她的一些体面,但后来见皇帝对皇后是彻底寒了心, 也就渐渐不那么上心了。饭食粗陋, 也不再供给她平素惯饮的碧螺春。
但她还是强撑着自己体面。
衣着要得体,妆容也要妥当。有茶便饮茶, 没了茶就用蠲来的水煮滚, 再泡开干晒的梅花和菊花。一面听陈小楼唱《春闺梦》,一面小饮。听完就静静地望着那道锁闭的宫门,直到杯中的水彻底凉冷,再也腾不起一丝白烟。
那道门再也没打开过。
陈小楼的嗓子唱哑了,皇后也病得再也下不了床。
谁知那个时候太医院的人却比什么时候都要殷勤,一日两三次的来请脉,孙淼求她躺着就好,她却不肯,非要一日两三次地穿衣起来去见太医。而太医院进过来的药,一日比一日浓苦。一日比一日多。
她起初还能喝得下去, 后来烧了肠胃, 就很难受用了。
太医院无法,只得派人来伺候。
陈小楼眼睁睁地看着她被掐住脖子,被迫仰起头, 痛苦地把那些焦黑如墨汁的汤药吞咽下去。然后又忍不住呕出来,呕得少便罢,呕得多了,便还要重遭一次罪。他很想冲上去把那些人都推开,然而每一次都被人连拖带打得拖出去。直到里面消停下来,才得以重新扑到她面前。
“他为什么要这样对你,你是他的皇后啊……”
皇后直愣愣地躺在榻上,汤药沾染了榻脖子下面的绣着如意纹的龙华。
“呵……你这个戏子懂得什么,这是本宫和他的夫妻之恩。你看,我害他爱的人,害他的孩子,他还是不肯废掉我。”
“这是什么夫妻之恩!他若对你还有一点情意在,怎么会让你受这么大的苦。”
皇后眼角趟过一行泪,他艰难地摇了摇头:“快秋天了,皇上要去秋围,要见我的族人……他不准这么快死。”
“时清……”
“滚!谁准你叫本宫的名字?”
“他叫过你的名字吗!”
皇后一愣,眼前陡然暗下来。她叫博尔济吉特时清,这个名字她自己都快忘了。过去,皇帝一直唤她皇后,哪怕是在行房事之时,他也从来没有唤过她名字。然而,他却好像喜欢连名字带姓地叫王疏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