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日窝在这里吃喝昏睡,我身上快闲出毛来了,听他如此这般说,登时勾出我的兴趣,我嘿然一笑,“不用你带我,我自个会走,若实在不放心,派几个能打的侍卫跟着我即可。”
他啜了口茶,摇摇头,“你既是从这里出去,几个会不知你是孤的女人?再者,就你,尚不值得孤浪费几个侍卫。”
小女子能屈能伸,我脸上挤出几丝难看的笑,“我可以带头巾或者面纱的。”
他放下茶盅,说:“茶太凉。”
我会意,立马颠颠去热了一壶茶,他瞟了眼冒热气的茶,道:“太烫。”
我呵呵呵赔笑着,拿扇子边扇边说:“稍安勿躁稍安勿躁,即刻就好即刻就好。”
他瞥了我一眼,“你唾沫星子喷到茶杯里了。”
我面上一红,随即撤下茶杯,又默默重新倒了一盏,远远立着扇着杯里的热茶,待不再冒热气了,他抄起茶盏,呷了一口,慢悠悠说:“治标不治本的事情,孤不屑于做。”
我不明就里,他瞅着我的左脸颊,道:“前些时日,随队的御医说,你脸上的这道疤痕,约莫是可以去掉的。”
我呆立住,脑中突然冒出娘亲毒发时说的那句话,她说:“娘亲配的画笔方子,小悬都还记着吧,这些日子,娘亲总是在想,在这个事儿上,娘亲约莫是错了。”
我突然懂了娘亲这句话什么意思。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十二章
自十岁那年被三哥误伤后,三哥很是愧疚,当夜便遣了几乎宫内所有的太医给我包扎诊治熬药,隔日更是抬了成箱的珍贵药材送至凉门宫......
我养伤的头一年里,三哥几乎搜罗了全周国所有的奇药怪草,整车整车的运到凉门宫,每日里,我口里吃着上好的药膳,面上敷着顶尖的药草,折腾了一年,末了,脸上还是留了条触目惊心的疤痕。
记得宫内最德高望重的老太医捋着花白的胡须说,按这个法子调理,我脸上的伤早该好了,根本不会留什么疤痕。后来,太医推测,约莫是三哥用的匕首材质非同一般,才会至此。
而那些时日,娘亲总是忙着翻阅医书,研制画笔方子......
三哥因有愧疚,自此,对我愈发的好......
现下宴帝说我脸上的疤痕可以去掉,加上娘亲临去前说的话,我突然悟了:娘亲千方百计保住这条疤痕,是为了加深三哥对我的歉疚吧。
这条面目可憎极其丑陋的疤痕,时刻提醒着三哥,是他的不小心,造就了如今的我。娘亲摸准了三哥的脾性,赌他会因着这份歉疚,担待我几多,只要我脸上的这条疤痕还在,三哥就不会视而不见袖手旁观。
这一点上,娘亲确实赌对了,回想前几年,当掌管内务的太监克扣了凉门宫的月俸时,我在其他妃嫔面前说错话闯出祸时,五姐欺负我时......三哥总是第一个站出来,为我挡了诸多的祸端,解了无数的麻烦。
前些日子,我被三哥带回宫内,面见了被父皇囚禁的娘亲,当时,娘亲问我她不在的这一年里,我都做了什么。彼时,我怕娘亲忧心,遂把这一年里的事情以娘亲的愿景大致说了下,聪慧如娘亲,还是知晓了一二。
所以,她才会说,在我左脸疤痕这件事上,她约莫是错了。
末了,三哥没有一如既往罩着我,而是和父皇一起,共同对付我与娘亲,最终,娘亲死于非命,我还要继续带着疤痕命悬一线。
往事如云似雾,我立在这头,隔着层层烟雾,看着飘在那头含笑如画的娘亲,不觉滴了泪。
先前为我诊治眼疾的御医拎着药箱跪伏在宴帝面前,我连忙别过脸拭去泪,御医谢过宴帝,起身近到我身旁,躬身说了句:“多有得罪。”便开始细细查看我脸上的疤痕。
连用了一个月药,疤痕已淡了些许,胡乱涂些粉,竟然能遮盖得住。
已是九月,京都的秋日,天蓝云白,秋风送爽,百花齐放,空中弥漫着花果的芬芳。
秋阳杲杲,丹桂飘香,蟹肥菊黄的一日,宴帝穿着便服带着我出了宫,去捞月楼吃鲜蟹喝菊花酒。
从午时吃到日落,又从日落喝到月上,末了,还赏了一出折子戏。
今日的宴帝很是怪异,说不出的怪异,蟹吃了没几个,酒却喝了几大坛,看戏时,不知台上的青衣唱了句什么,他忽然摔了一个酒坛,骂骂咧咧说了句什么,我没听清,不敢问他,只是缩着脖子默默啃着蟹腿不吭声。
他又喝了一坛酒,方才起身离去。
华灯煌煌,我跟在满身酒气的宴帝身后,我的身后,遥遥跟着几个侍卫,可是,我总觉得,不远处,仿若还跟着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