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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魁(92)

作者:扫红阶 阅读记录

前行的刀悬停于空中,他心生惧意。

迎面而来的剑破开他的右臂,留下深可见骨的伤口。他想挥刀反击,恍惚间,那持剑者竟幻出春容的脸。倘若此刀斩下,他将再杀她第二次。

刀停。

背后又有四棱锏鞭打于脊柱之上,令他踉跄前扑。几步后,勉强稳住身形,他将刀换于左手,横在身前。一口鲜血喷出,淋上刀刃,悬挂如瀑,骤然坠落。

他仿佛听到春容轻唤,环视四面八方追寻,眼前只有茫茫血色。

一条长鞭缠他左腕,猛力拉扯,迫使他左手脱力张开。

刀落。

祝眠的刀,在众目睽睽之下落地。

众人错愕,望着不堪一击的人,鸦雀无声。

他无心捡拾佩刀,后退,再后退,直至退无可退,依靠着一棵老树,重重喘息。左手手腕脱臼,右臂深伤涌血,他握不住刀了。

可即便没有受伤,他也再握不住刀。

一杆长矛贯穿他的身躯,直直楔入树干中。鲜血顺着树干、长矛,如溪淌落,他面色苍白,又如冬日无阳天。唇角挂血,一如不久前呕血故去的春容。

春容,他想。

长矛被人拔出,他捂住伤口,沿着树干滑坐在地。低垂着头颅,未死,却也无生。最终是沈丛匆匆赶至,拦下准备取他性命的江湖客们。诸多疑点未解,沈丛需要他活着道明真相。

沈家院,郎中进进出出,姑且保住祝眠性命。

沈夫人在喜堂之上来回踱步,无数好友往返来回,送来的消息却都是寻不见沈轻轻与方羡鱼的下落。

不久,迟州城中疯传,牢狱有两人纵火劫囚,皆负重伤离去,现场遗落一只银铃铛。兰溪得信,匆匆赶去衙门一探究竟。探得是江菱雨与沈轻轻劫走元絮,此后三人皆是下落不明。

新婚喜气荡然无存。

愁云罩于沈家院。

客栈有人登门,送来两件冬衣,一件竹篁绿半臂袄子,一件淡绿外氅衫,皆是祝眠的物件,被侍女送到房中,归置在案台上。

数日后,祝眠自昏迷中苏醒。

他扫过空空荡荡的房间,在不远处案台上望见那两件衣裳。

“在铺子里瞧见块竹篁绿的料子,颜色纹章样子都好,擅自做主给你定了件新衣。又配了件外氅,隔几日就送来。不张扬的。你可安心穿着。”

他想起之前夜间春容在他耳边的絮语。

其实他根本不知道什么是竹篁绿,但春容瞧着漂亮,他就说好。他也不怕张扬,一向有什么穿什么,花红柳绿照穿不误。

他艰难爬下床,抖开那两件衣裳。外氅是另配的,那件袄子应就是她一眼相中的竹篁绿。她瞧着漂亮,自然是好。他不顾穿衣动作是否会撕裂伤口,只将衣衫穿好,推门行向外去。跌跌撞撞地走在院子里,院中侍女仆役见了,不敢上前拦他。

沈丛闻讯而来,拦在他身前。

他无暇理会沈丛的喋喋不休,他要去找春容的尸身,还要赶在除夕夜前抵达软玉楼。他答应了春容,他就一定会去,绝不会迟。

春容。

他忽然听到沈丛提起春容。

于是定住脚步。

“方羡鱼师从沈掠光,他们师徒二人带着春容的尸体去洛神居寻蔡寒祸。应是蔡寒祸未能医活春容被杀。”

“春容的尸体在哪儿?”他木然问道。

沈丛带领他前往义庄,一口棺材中,躺着一具半焦尸身。

“赶到时,他们正在焚尸。扑灭火焰后,尸身已被烧成这般模样。寻了名女仵作验尸,年岁、伤口皆无错误。相貌虽已难辨,但身形、脸型瞧着差不太多。且她身上还有一袋银子,一枚五铢钱。”

沈丛将五铢钱交予他手。

春容身上确有一枚五铢钱,他让陆千钱交到她手中,以保她在江湖中无虞。

如今铜钱犹在,人影已去。

沈丛问他:“如何安葬?”

“不知道。”他说。他不知道她喜欢什么,不知道她想要葬在哪里。他还没来得及问这些,她便已经去了。谢华君的咒骂犹在耳畔,“祝眠,你两手血孽,活该天上地下皆是孤家寡人”,是他两手血孽,不肯收刀,连累她无辜丧命。

沈丛追问他往事,他一概不理,默然向城外行去。如今,还有什么比赶去软玉楼更重要的事?他不能再耽搁。

约了日子,他不能迟到。

他劫了匹马,甩开沈丛,昼夜不停地奔向银州城。马背颠簸,伤口开裂,血渗过层层绷带,最终在竹篁绿的袄子上绽出朵朵红花。又一个清晨,马儿扑跪在地,将他摔落在地。他滚入泥土间,再爬起时,马已没了气息。跑死了马,他只能徒步前行。冬雨打湿道路,泥泞难行,一路上留下深深浅浅的脚印,脚印中晕开淡淡血红。他跋山涉水,夜以继日,睡得越来越少,走得越来越慢,却仍坚持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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