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魁(91)
在沈丛手握苗刀要与他殊死相搏时,他仍轻松自在。若是二十年前的沈丛,谁输谁赢或许他还要掂量片刻,但今时今日的沈丛,不会是他的对手。他的刀,就是江湖中最快的刀,他就是江湖中最好的刀客。任谁都赢不了他。沈丛要拦他,他就打伤沈丛,再杀方羡鱼。
片刻对峙后,将出手时,被一阵狂风乱了步调。
风带起一片红云,飞扬飘摇。
云后现出一张如春面庞。
他原只是随意一瞥,却瞥见恸哭彻九霄的沈夫人怀中,揽着奄奄一息的人。
一个不该出现在此的人。
他的刀低了几分,缓缓向前挪去。
见他动作,沈丛横刀身前,四周刀剑逼近。
在包围之间,他将刀楔入地面,推开沈丛,推开方羡鱼,推开一个又一个围在她身旁的侍女,最后推开沈夫人,将她接入怀中。
他想不明白。
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
“你不是在集市挑马?是集市的马不够好吗?”
“祝眠。”她刚一开口,便有鲜血如泉涌,淌过脸侧,淌过雪颈,与嫁衣交织,与他的衣袖交织。泪珠串串滚落。她抑不住。急着想要擦去眼泪,却无论如何抑不住。伤口太痛,她只能拼命地忍住疼痛不去哭嚎,却抑不住泪珠奔出眼眶。
“怎么哭了。”祝眠手足无措地替她抹去眼泪,手中染血,在她眼角抹出血痕。越抹越乱,越乱越抹,他不知该如何是好:“是疼吗?”觉知疼痛会哭,他一向知道。刀贯入身子,太疼太疼。她难免要哭。
“刀很快。不疼。”她的血仿佛怎么也吐不干净,“真的不疼。”
“可你在哭。”
“我没有。”她的脸庞埋在祝眠怀中,语调颤抖,却没有丁点儿鼻音哭腔,“记得除夕夜,软玉楼,吃饺子。”
“来得及。”
“你要去吃。”
“好。”
“一定要去。”
“我去,一定去。”
她有很多很多话想说,有很多很多事想做,可她没有力气,没有时间。十一月的天很冷,像刀一样冷,像他的手一样冷,枯坐禅中的暖炉也暖不热他的手。但除夕夜里,一碗热气腾腾的饺子,定能够驱散寒冷。
最后,若能给他一次真正的佳节团圆,也是好的。
可惜她看不到了。
可惜。
她合上眼睛,呼吸悄然无声,直至静寂如冬。
“我去挑马。”他轻轻吻去她眼角的染血泪珠,在她耳畔轻轻诉说。
随即,他让她枕在鸳鸯戏水绣垫上,自己缓缓起身。她身着凤冠霞帔,是新娘装扮。除却初见那日,她很少作如此艳丽的装扮。
他将目光转向一旁身着婚服的新郎。
那张脸,挥刀时他便心觉熟悉,此刻终于忆起,这不正是那日在软玉楼中,曾说与春容两心相许的书生?不正是她的心上人?她向来聪明,猜得出他来迟州要杀何人并不稀奇。她今日起了个早,难道就是为了替她的心上人挡这一刀?
他在众目睽睽下拔出刀,指向人群掩护后的方羡鱼。
“两心相许,身不由己,聚少离多,难得相见。”
那些话仿佛刻在他的心头,今日一句句吐出,全不用回忆。
“我高抬贵手,成全你们。”
春容死了。
他也该死。
作者有话要说:
①:来自“拜堂”百度百科。
修错字、措辞和部分细节,剧情无改动。
第56章 除夕夜
没有人料到,方羡鱼能躲过祝眠的刀。
也没有人料到,不通武艺的方羡鱼,竟有如此好的轻功傍身,几乎不弱于惊鸿客沈掠光。在众人招架祝眠时,方羡鱼趁机拉起春容,腾空而跃,转眼消逝于屋顶。
一串血珠,从喜堂串连至庭院,从庭院串连至房檐,从房檐串连至天际。
是春容的血。
祝眠避开堂上庭院迎面劈来的一干刀剑,直追出去。
在场众人稍有迟疑,追上前时已只能望见一点背影在连绵屋脊上翻越,转瞬便逼近城墙。
他一路追到城外。
或许是血已淌尽,前方再无血迹可循。
只驻足片刻,成群高手就已追赶到位,在他身后严阵以待。他转过身,目光在人群中扫过。刀枪剑戟、斧钺勾叉,各色兵器亮于眼前。
今日若不见血,怕是难走。
他提刀向前。
众人分开站位,封堵在他四面八方。
“一起上吧。”他迎着诸多兵刃,“省得麻烦。”
箭啸为令,刀兵齐出。
他挥刀斩去。将中的时,眼前骤然浮出春容的脸,苍白带血,彷如素净白花上洒落点点血斑。是他一刀斩落,令她命丧喜堂。是他疏忽大意,眼见她被人挟持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