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魁(40)
“谢某并非讨要银钱。”谢尧摇头回说,“只是谢某前几日偶然得知,公子瞬尚在人世,故而赶来问上一问。此人为祸多端,若不除之,江湖不宁。”
祝眠神情微变,握刀更紧。
不待他回话,软玉楼内行出一人。
春容衣着朴素得体,蹬着一双软底绣鞋,步态轻盈,行至谢尧近旁,迤迤然垂首行礼:“春容见过谢大侠。”
“快快起身。”谢尧虚虚将人扶起,“好孩子,你的信,我与你伯母都看过了。前几日银州一行,来得仓促,咱们恰巧错身,未能一见。今日待我了却一桩旧事,咱们再叙话详谈,可否?”
“谢大侠,春容今日前来拜见,是有三句话,恳请谢大侠听上一听。”
“这……祝少侠,可否等春容姑娘说完,咱们再议?”谢尧转身望向祝眠,征询意见。
祝眠已下车,倚靠着车辕抱刀站立。
见他默许,谢尧才向春容道:“孩子,你说。”
“其一,是为致歉。谢公子十万金之事,源头在我,春容心中歉疚。其二,是为致谢。春容身陷囹圄,又染伤病,若非谢大侠作保,春容如何能回楼中养病,春容心中感激万分。”
“我儿实力欠缺,吃点亏,受些教训,是件好事。况且镖银被劫与你有何干系?你无须自责。再者,知州大人仁善,我只是与他陈明实情,不敢居功。”谢尧笑得和蔼,“你是个聪明孩子,又懂事。难怪我儿引你为知己挚友。此前你说有三句话,不知其三是?”
“其三。”春容抬眼看向祝眠,“是为作证。祝公子为民除害,手刃公子瞬当晚,春容就在现场。春容作证,公子瞬确实身首异处,神仙难救。此事是软玉楼内许多人亲眼所见,千真万确。”
第25章 离别时
谢尧面色凝重,声色虽低了许多,但仍旧和善:“孩子,我信你说的话。你谢伯母就在后面那辆马车中,记挂你许久。去车上与她打个招呼,说两句话。”
春容明了,施礼告退,向第二辆马车走去。经过祝眠身前时,长刀横来,拦住了她的去路。马车距离不远,风过时车帘微掀,却看不到车内人。见刀在身前,她伸手轻抬刀身:“春容亦挂念谢夫人许久,今日有机会一见,怎能不去?”
祝眠一言不发,收刀放行。
登上马车,车中仅有谢夫人一人。其面貌清丽柔和,与谢华君的浓艳明媚大相径庭。而在江湖中,并无谢尧续弦的传闻。子女直呼父母名讳,是为大不敬,可谢华君向来直呼谢尧大名。今日见过谢尧夫妇面貌,春容大约明白了其中缘由。
谢华君恐怕并非谢尧夫妇亲生女儿。
谢夫人衣着朴素,平易近人,对待春容当真如袁老七所说,不计较她的出身,只当作亲近的晚辈。若在寻常时候,春容难免动容,可是此时此刻,她忧心祝眠处境,心有旁骛,应答间难免显得疏离。谢夫人以为她拘谨不安,态度愈发温和。
不知对话了几时,车帘忽然被人掀开。
祝眠探刀入内,刀身挑起车帘,笑看春容:“聊完了吗?”
与谢夫人施礼道别后,春容握上刀身。
祝眠稍加力道,以刀为绳,将她拉出车厢。她脚下不稳,身子倾斜向前扑去,在众目睽睽之下,扑入祝眠怀中。祝眠低笑一声,将人抱起,随后片刻不停回到软玉楼内。
“谢大侠怎么会说公子瞬还活着?”她不知祝眠与谢尧聊过什么,只能旁敲侧击地问。
“中秋那晚,观星台上出现一面人皮鼓。”祝眠随意回着,仿佛此事无关紧要,“前几日,尸体出现在谢尧下榻的客栈。是茉莉。”
“是谁?”
“跟在谢华君身边的护卫。”
她知道茉莉是谁,只是这个答案令她猝不及防。她忽然想起茉莉陪谢华君在枯坐禅住着的那段日子。茉莉是有些傲气的,对大多江湖人不屑一顾,但对楼里往来的姑娘们、使唤丫头都还不错,也会与小赵玩闹斗嘴斗气。不像些大户人家随侍丫鬟,眼高于顶,一贯瞧不起楼里人。
茉莉离开后,小赵有时还会念叨两句,嘴里埋怨,心里却是想人能回来。
可如今。
人再回不来了。
一股郁气涌上心头。
她记得,谢华君说沈掠光偷了她的令牌,茉莉去追。即便追不上沈掠光,又怎会被公子瞬所害?
除非……
——沈掠光倒戈劫镖、窃取令牌,是与公子瞬同谋。
中秋夜,公子瞬。
她记得公子瞬带她赏月,望向城南观星台时,见到台上一轮血月绽光。倘若,倘若是鼓内燃灯,辉光透出皮鼓,岂非恰似一轮满月?那赤红颜色,恐怕正是血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