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云猜这是对她的防备,于是撇撇嘴道:“我不过帮谢三郎问一声,他必定想知道。”
说到谢攸宁,宇文鄯终于愿意说话了:“我之事,不要告诉三郎为好。”
“我办不到。”她毫不犹豫地说:“你知道他受伤了?你道他为何单枪匹马地往高昌而来?他放不下你的死。你若未死,他会好受些。”
宇文鄯不置可否,只道:“你很关心三郎。听闻你曾陪他从凉州往玉门关?”
她不动声色地说:“同路罢了,我正巧去玉门关找阿兄。”
宇文鄯凝视她片刻,道:“三郎和九兄,还是三郎更适合你。九兄……他有许多心结,你若跟了他,要有耐心、有智慧,自然也要艰难许多。”
晚云听他说罢,有几分恍惚。
她从未想过,自己竟然有朝一日跟宇文鄯这么说话。他甚至像个朋友一样跟他支招。
她也忍不住想听句真心话:“我看,你并非不在乎阿兄和三郎的死活,他们待你亦真心实意,何至于斯。”
“他们不会有事。”宇文鄯目光放空,似在自言自语:“他们会理解我的。”
晚云顿了顿,想这些日子以来,阿兄他们对宇文鄯有痛心、有愤怒,但似乎从未真的怨恨过,他们甚至还亲自去瓜州送他一程。她不由得想,她兴许从未真正了解过几人的情谊。
可无论如何,宇文鄯造成了浩劫,甘州的无辜伤亡,两关的重创以及将士的伤亡,都是实实在在的。
她手上用力打了个结,宇文鄯疼得脸色发白。
这些日子,她常用这种方法宣泄怒气。他似乎明白,也有默契,未曾有过什么过度的反应。
他这一罪魁祸首实实在在地在眼前,晚云也不由得想起过去三个多月所发生的一切。说回来,还是由她那日在都督府前摔了扇子引起的。
而那扇子……
晚云端坐片刻,犹豫地问:“你尚能死里逃生,那姚火生呢?”
“他已被送返西海国,只是此生不得再踏入殷朝。”
果然……
晚云看宇文鄯还活着的时候,就猜到姚火生可能也死不了。
白哭一场了。她是,谢攸宁也是,可能阿兄也是。
晚云冷笑:“对于他那样肆无忌惮的人,这些禁令恐怕只是一纸空文。”
“却不是。”宇文鄯还未从疼痛中缓过劲来,声线有些发虚,“他的余生恐怕要在软禁中度过了。”
晚云怔了怔:“为何?”
“火生在西海国的名字叫做尤卢,是已故西海国王的幼子。他母亲的安国人,长相迥异于西海国的女人,火生在国王诸子中也颇为不同,但不幸的是,因其母地位低下,他亦被归为异类。年幼时差点被萨满法师抓去献祭,幸而被前朝使者选为质子,才幸免于难。”
听到这里,晚云不由得问道:“那当年选他为质的前朝使者是谁?”
宇文鄯点点头:“我阿公。”
原来如此。晚云叹了一口气,道:“我在狱中见他,他跟我说早在甘州之时他便预感此事不成,可他依旧没有逃走。他是诚心要帮你,可你却带着他走上了这条路?”
第93章 冬去(七十三)
“帮我?”宇文鄯笑了笑:“他固然想帮我,可他亦是九死一生过来的人,若非有他非常想要的东西,岂能轻易交出性命?你把他想的太简单了。”
“他想要的东西?”晚云困惑地问。
宇文鄯唏嘘道:“他恨西海国,他亦想得到戎人的支持,有朝一日挥师南下,踏平西海国。”
晚云咽了咽,料想这是多大的恨啊:“可……如今他却被软禁在自己最厌恶的地方。”
宇文鄯凉凉一笑:“所以还有什么惩罚比这个更残酷?”
是啊,他那般不羁之人,如何受得了这种屈辱。
晚云低头将瓶瓶罐罐收回药箱,沉沉地合上,少顷,道:“我去见他时,他说要把四间珍宝阁给我。”
她抿了抿唇:“我可以把铺子盘出去,换成钱给他,他兴许用得上。”
宇文鄯却摇头:“以他的脾性,会将此理解为羞辱。故而你不必怜悯他,也不必帮他。你若当真有心,就替他把那几间铺子好好开下去,那里头养了好些安国人,是他母亲的族人,也是他承认的家人。我想,这便是他托给你的用意。”
明白了。
晚云点点头,原来如此。难怪他要求最后见她一面,他知道她可以开口向阿兄保下铺子,亦知道她能够保下日后的生意。无论如何,她最后还是被结结实实地算计了,连自己的不忍也被算里头。
“他知道自己不会死么?”晚云最后问道。
宇文鄯没有回答,只道:“他的心已经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