雀折枝(75)
殷殷失笑:“那还不简单?”
有酒助兴,后来的事便自然而然了,船夫并非自己人,沈还怕她羞,命人将画舫停至鲜有船只经过的岸边,大手笔地将船买下把人遣回去了。
下弦月的月光落在水上,画舫则在这洒满金色月光的水上轻轻摇荡。
往常殷殷惯会沉沦,但今晚心底却平静得宛若静谧星河,只是想,最后一次了。
所有阴差阳错,终于要在此收场。
丁层云昨晚劝说的话,她也不知自个儿听进去了几分,但总归她今晚要比以往坦然许多,没有拘着,方才共酌剩下的小半壶酒,是被她渡给沈还的。
肌肤上的薄汗逐渐消弭,殷殷坐起身来,看向身侧睡得极沉的人,想着他醒来时可能会有的反应,莫名笑了一下。
将衣裳逐件穿好后,她将耳边那串金累丝四合如意镶珠耳坠取下,放至几上,想了想,又觉画舫在此停泊,恐容易被偶然过路的船只发觉,干脆将那耳坠放至他的靴掖中,尔后将他往船下搬。
他身量比她高大太多,她走两步歇一步,实在耗费了太多功夫才将人半扶半架地藏进河畔的树林中,扶着树干喘了好一阵,等平息下来才回到岸边,解下画舫的系绳,将画舫重新摇回起点,此处众多外形相似的船只泊在一处,谁也不曾注意这多出来的一艘。
此处离渡口不远,殷殷没费太多时间便到了渡口。
丁层云先到一步,说讼师留意到她被人接走,半道使了手段将她接过此处来,殷殷耽误得久,她已遣人将张蕴和和小苔接过来,现下立刻便可动身。
她沉默了下,不知是否该带小苔一并走。
当日离开定州前她想遣人将小苔送回家,但小苔恐惧得挪不动步子,沈还恰巧碰上问了一嘴,听闻小苔父母双亡,兄嫂待她不好,动辄打骂,才九岁便将她卖进蒋家,若回去也无非是再次被卖的命运,便做主让人一并跟过来,说帮着照料张蕴和也好。他既发了话,她也没法阻拦,但如今要逃,若带上小苔要连累其吃苦,若将人留下,也怕沈还迁怒,一时想不到什么两全的法子,只能先将人一并带上。
时间仓促,没法新办路引,讼师为她们准备了其他人的路引,按照其上的样貌特征为她们乔装打扮,一切准备妥当,八艘船赶在卡口关闭的最后时间出卡,分别沿河道向两个方向进发,一行到京郊汇流处改而南下,另一行则往来时方向出发,若遇支流则分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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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还是在辰时醒来的。
晨光熹微,从树木枝叶的缝隙里见缝插针地洒下来,他甫一睁开眼,就被光线晃得下意识地闭上双目。
尔后才发觉出不对劲,一夜下来,清露覆身,周身发寒,双手被四指大宽的革带缚在树干后,睁眼往下看,没了革带束住的圆袍松松垮垮地掩在身上,身前五六尺处,就摆着他平素藏于靴掖中从不离身的一片削铁如泥的薄刃。
这东西的存在,除了他,无非也就邱平和殷殷知道,眼下这好事谁干的,不言而喻。
他上一次这么狼狈是什么时候?
他仔细想了想,大概是十七岁那年,被敌军擒住成为战俘的时候,后来却凭这薄刃成功逃出生天,斩杀敌将,一战成名。
可现在却被一个手无寸铁、甚至昨晚还在和他柔情蜜意的女人困在这里,他这辈子还没栽得这样稀里糊涂过,一时竟有些想笑。
头还昏昏沉沉的,他一时想到一个词,自作自受。这药是他当初给殷殷,让她夜里给蒋正用的,如今竟用到了自个儿身上。
他可算知道,为何当初不管他怎么留,她仍然每次都坚持要提前一个时辰走了,每日省下的分量竟用到他这儿来了。
她从多久就开始谋划了?
一声沉沉的笑从喉腔间发出。
他的殷殷,可太能装了,胆子也着实大到超出了他的想象。
时辰太久,双臂已有些麻木,没了那片刀刃相助,革带成功地将他又阻了一阵,他颇费了些功夫才解开束缚,甩了甩腕子,看向上头宽大的红痕,冷笑了一声。
他拾起那片曾救过他性命的薄刃,放回靴掖中,忽地发觉里头微鼓,怔了须臾,打开来,里头是他前几日亲自挑给她的那对耳珰。
单手握拳,指骨“啪”的一声,他顿了片刻,才将耳珰取出放入怀中,将刀刃放了回去。
他草草整理好仪容,自行前往渡口,随行带的扈从一半在客栈等他,一半则在船上等他,他听完回禀,眼神横扫过在场诸人,却无甚冷意,他自个儿都着了道,也没有怪罪底下人的道理,只冷声点了一人拿信物去衙署调官差,又命一人快马回京召邱平过来,自个儿则先去沐浴更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