揭盅(19)
“我不姓明。”
“你没有姓氏?”
“没有。”
“巧,”止衍道,“我也没有。”
“哦。”
“没有姓氏的二姑娘,你喝酒么?”
“不喝。”
“我非要请。没有姓氏的我请没有姓氏的你喝酒,礼尚往来,你请我进寨。”
终芒盯他良久。而后——
“哦。”
往寨中走的路上,止衍悠闲在前,终芒谨慎在后,一路盯着他。
斜阳在后,夕霞连天。
山路上,影子朝着前铺开,长长的,淡淡的,又很安静。止衍问过终芒一些话,都是些琐事,而终芒只答他“哦”。
从老杨树到隐云寨,行路不过片刻。片刻前还没见过面,片刻后也仍是很陌生。
然又一片刻过去,待明一命见了止衍手里的酒,竟是立马变脸,不仅忘了这人不过是个不速之客,还将他奉为知交,一面迫切地差人去拿酒杯,一面揽着止衍的肩,要跟止衍称兄道弟。
大寨主实在是很好酒。
止衍笑着说好。
终芒袖子里仍握着匕首,站在一旁,面无表情。
那天晚上,寨子里为大寨主认了个结义兄弟的事很是热闹了一番,挂了一树又一树的灯笼,大院子里火光通明,开了封的坛子酒七歪八倒,到处都是。
宴上,止衍总是抬着酒杯看过来,而终芒一杯也没有喝。宴后回到房里,关了门,把袖中匕首取出来,这才发现刃锋不知何时微微划破了手臂,有一道血痕。
一道浅浅的血痕,几乎没出血,而且才几个时辰,已开始结痂了。
想来是早间刚见到止衍时便不小心划下了的,一整天里,心思被人牵着走,全然不在这里,竟是无知无觉。
血痕不久便痊愈消失了。
比血痕更绵长的是牵念。
他总是、总是不在身边。
-
空寂的小屋。月色在地。
终芒终于抬头看他。开口。“为什么要走?”
止衍看进她的眼睛。
“走是为了回来。”
第九章
翌日一早。
知道止衍又要走,明一命嘴里的肉包子咬了一半,顿住了。
他看了看慢慢喝茶的止衍,又看了看一旁面无表情进食的终芒,塞了满嘴的东西渐渐吞下了肚,仍是不知该说些什么。
自家妹妹等他等了这么久。
一个月,再一个月,又一个月。他上次是走了三个月。于有心上人的人来说,三个月实是太久了。一个一向不说谎的人,日日变着理由下山,采买箭枝、采买食材、挑选鱼竿,全是笨拙借口。山路崎岖,一趟一趟往下走,不过是想早些看见他。
但,这才两天,他又要走。
明一命张张口,觉得自己很该数落几句,但又一看止衍,觉得气势弱他三分,数落也开不了口。
终芒低头吃东西。
止衍把她的粥碗端过来,勺子在里面搅了搅,仔细吹凉,又拿了筷子,把她不喜欢的葱花一一捡到自己碗里。
粥碗放回去,勺柄对着她,方便她用。顺手又给她把一缕颊边发捋过耳后。
终芒把这碗粥一勺一勺吃下去。温热正好,未遗一粒葱花。
明一命长长叹口气。“多久回来?”
止衍道,“短则两月。”
“长呢?”
止衍看终芒一眼。“也许半载。”
终芒咬住勺子。
明一命道,“义兄,你也不是喜欢在外奔波的人,为什么总是要出门?再有,你不羡名、不求利,对权势也毫无兴趣,从南到北四处作乱,到底是什么打算?”
“有趣。”
“那是从前。如今呢?”
止衍笑了笑,不答。
终芒放下了勺子。寨里负责炊事的摩婆总是忧心她吃不饱,每餐都给她盛很大碗。今早本就没什么食欲,放了勺筷,碗盘里仍剩着不少。
止衍道,“多吃一点。”
“不吃了。”
“一点也不吃了?”
“嗯。”
“真的不吃了?”
“不吃了。”
止衍把她的碗端过来,一勺一勺吃了那半碗剩下的粥。
-
终芒把止衍送到寨子外,天色尚早,寨人大多仍关在屋子里睡觉,只有大厨房开了门,摩婆带着呵欠连天的小旗子在里面忙碌。
祖孙两个头挨着头蹲在地上,专心整理食材,压根没注意他们从门前走过。
他们也没打扰。
老杨树到了。地上晨光斑驳,树影子懒洋洋地在风里晃荡。山桃将尽,杨絮欲飞,三两缕白絮落在脚下,终芒一下踩上去了。
她不喜欢杨絮,但此时此刻踩它也不是故意的,不过是不经意,心思全不在这里。
按着寨中习惯,送行送到杨树底下就可以了。
她停下脚步,仰脸看身旁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