揭盅(18)
灯笼光照着,这木板上下都是干干净净,全无异处。
她不解,仰头看向止衍。
两个人一个站着,一个蹲着,姑娘的眼睛在烛光里,那么干净。蹲在地上总是会显得人很小一只。
止衍也不管自己手指上沾了灰,顺势就去揉了她头发。还笑。
终芒觉得他这番笑在此时有些不合时宜,但一点没挣扎,由着他揉,安安静静看着他。
止衍又拍拍她的脑袋,走了,到屋里别处去查探。
终芒独自蹲在这里,两只手都伸出去,试探着在止衍刚才掰开的木板上摸来摸去,摸了摸,又摸了摸,分明什么也没有。
不得其解。
不远处的止衍推开了窗户。
许是天上乌云散了,窗外投来一片朦朦月影。但,就在开窗的一刹那,终芒察觉到止衍那边竟是气息一寒。
侧头看过去,那人站在窗前,望定了天。
终芒起身快步走去,也朝着天上看。但,只这么短短几息之间,乌云已然又遮了月亮,天上黑漆漆的,什么也没有。
不多时,月亮又自乌云后现了出来,清寒冷寂,一个半满的圆。
止衍右手覆上左手手背,轻轻摩挲着,望着那月亮微微一笑。
终芒茫然。
“……止衍?”
“小芒果。”
“嗯。”
“这几日,深夜里不要出门。”
终芒不知这话有何缘故,待要问,又被揉了头发。
止衍望住她。“你会听话么?”
姑娘点点头。
于是止衍柔声道,“我明日一早动身。”
终芒一怔。过了片刻,低低开口。“……明日?”
从此时到日出,也不过几个时辰了。多么短。才回来,又要走。
猝不及防。
止衍知道她不喜欢,揽她入怀,却不说话。
终芒低低道,“……你要去哪里?”
“天涯城外的日陨山。”
天涯城。天涯二字,半字无虚。日陨山之遥,与天涯海角无异。
终芒好半天没说话。
眼前人总是出门远走,短则三五天,长则二三月,孤身一人,拨弄江湖风雨、朝堂纷乱,去时无踪,来时无影。
是了。来时也是无影。
终芒又想起初见。
-
终芒初次见到止衍时,他是站在寨前那棵老杨树底下。
天近黄昏,树影斜长,那谪仙似的人一袭山野布衣,半倚着树,手里提了一壶不知名的古酒,漫不经心,说是慕名来拜访隐云寨的大寨主。
这话听着便是鬼扯,明一命不过是普通人,打铁的名气也不过这方圆十里,哪够让人“慕名”?
这人留着身后山下城满城混乱,孤身一人上山,兴致一来就闯进别人地盘里,找人喝酒,如此悠闲。
明一命此前从没见过这么一个人,但那行径一听便猜到是谁——尤其是,那些来汇报消息的小女探子们脸上红成那样。
那个人。
江湖上神秘莫测的好事者,世事无所不知,又时常出没在有热闹可看的地方。
没人见他出过手,也没人说得清那些大大小小的世间热闹里,他究竟只是个袖手旁观的人,还是为了有趣,自己暗中也下过什么手。
总之貌赛神仙但不好招惹。
如今主动上了门,未必有歹意,但也不是好兆头。
明一命让终芒去把那人迎进来,察言观色,仔细对待,要是势头不对,把他一刀两半劈了。
终芒应了。
取了一柄匕首,刃锋在袖子里藏好,掩住寒光。推门而出,缓步而行,小路尽头一转身,看见那个倚着树的人。
此时此刻,隐云寨阴影里不知有多少破箭矢正颤巍巍地指着他,可他那么悠闲,一手拎着酒,另一手缓缓把玩着一块小石头。
高手相见,终芒一眼便知那块毫不起眼、随手捡起的小石头能在瞬息之内取所有半吊子弓箭手的性命。
如果这神秘莫测的来人不怀好意,无疑,寨中只有她一人能应付。
她走过去,缓缓地。袖中有寒锋。
止衍抬眼看过来,手里动作一顿,仍是漫不经心的神色。等姑娘走得近了,他便微微一笑。“无事登门相扰,我也很抱歉。所以带了酒。”
他把手里的酒提起来。
那确是好酒。装酒的细白瓷瓶极轻薄,斜阳里隐隐可见壶中一半暗,一半明。酒只有半壶。
壶中酒液一晃不晃。他手极稳。
终芒没去看酒,盯着他眼睛。“你是谁?”
——你是谁?
江湖上问过这问题的不知几何,这人来去无踪,像是与所有事情都有牵扯,却又孤身而立,没人知道名姓。
但是。头一次。
他开了口。“我名止衍。”他顿了顿,又笑,“原来你便是隐云寨的二姑娘,明终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