揭盅(20)
止衍在笑。
“一命昨日喝了太多酒,头疼,吃完早膳便又去睡了。这一觉睡下去,正午前不会醒。”
“嗯。”
“没他来扰你,你上午会很闲。”
终芒想说她要去谷仓清点米粮,还要带人去捕猎,还要去帮福叔家搬东西——总之根本就不闲。
但话到了嘴边,没开口。
止衍伸手,拂去终芒脑袋上一缕杨絮,顺势又揉了她的头发。“所以,再送我一程好不好?就到桥那边。”
姑娘不擅梳妆,掌心下的头发有点乱,但人那么乖。
终芒说好。
止衍牵着她的手,踏过老杨树的影子,不慌不忙地往前走。朝阳渐升了。
他们走得不快,但业桥也不远,不一会儿便到了。春意深,山草盛,业桥下的小山溪泛着日光。
终芒想起小时候明一命一时兴起带着她在这里捕鱼,兄妹两个什么也没抓着,徒劳湿了一身衣服。
不知道止衍会不会捕鱼。应该会吧。他什么都会。
止衍道,“在盘算什么?”
“……什么?”
“你眼睛一下子很亮。小芒果,你在盘算什么?”
终芒望向小山溪。不知是不是日光下的错觉,好像,有一条小鱼在水面跃起。也许是落叶。“我想和你在这里捕鱼。”
他笑说。“昨日鱼肉吃得不够么?”
很够了。他给她夹了那么多,又细心剃了刺。
其实她不是想捕鱼,她只是想和他在一起。
终芒说,“我们在这里抓一条鱼好不好?”
“现在么?”
“嗯。”
止衍看着姑娘。“捕鱼总需要渔具。城里有一家专卖渔具的店,不如你跟我到那里去,我们先去买鱼叉。”
“好。”
于是又牵着手,踏过静静的业桥,到了小山溪的另一边,继续慢慢往山下走。山路崎岖,野树森茫,落在身上的日影时盛时稀,手越牵越紧。
终芒不想放手。
日陨山。那么远。一去,多久才回来?真要半载么?
山脚到了的时候,清晨也已经过去了,红日斜挂,山下城里一片世俗景象,熙熙攘攘,人人为生计而忙。
渔具店大门紧闭。
听人说那女店家近来实在是魔怔了,到处尖叫着找相公,可她根本没有相公。街坊们好心,一早送她去大夫那里了。
“可怜那玉香那姑娘啊……”有人叹息说。
没有渔具可以买。
终芒牵紧止衍的手。
——其实她知道这里没有东西可以买。她在集市上见过那魔怔了的渔具店女店家。
想拖延罢了。
止衍凝目注视那木门紧闭的铺子,片刻后,道,“店门不开,就不买了。但,我刚才看见一家云吞铺子,你饿了么?”
“有一点。”
“那我们去吃小云吞。”
“嗯。”
云吞铺子又窄又暗,也没什么人,但碗大汤多,云吞肉馅鲜美,面皮口感也很好,一阵热气里,吃了一个,想吃下一个。
终芒吃得很慢。
外面,赤日已高了。两个人只当没看见。
吃完了云吞,又散饭后步,路过戏班子,有戏可看,又可耽误好几个时辰。拖延的借口总是找得出来的,反正牵着手,不想放。
炊烟将起,黄昏已近。
止衍牵终芒进了一家小客栈,上了楼去,进了屋,关了门,吱呀一声响,什么都在外面了。
等不及步到别处去,抵着门,止衍低头去吻眼前的黑发姑娘。
终芒闭上眼睛。
“小芒果。”止衍在她耳边说。
气息这么近。
终芒眼皮微微颤。“嗯。”
“我有时想带你走。”
“止衍……”
“我知道你不愿意丢下他们,所以只是有时想想。”止衍笑了笑,“等我回来。”
“嗯。”
-
终芒裹在被子里,止衍下了地,缓缓系了身上的衣袍,又点了灯。
灯光如豆,昏黄,晕开客栈小屋里暗淡暮色。
日已西沉了。
止衍走回床边坐下,微微抬手,一只银色的小铃铛系在手指上。他晃了晃。叮叮——叮叮——铃声清清,响着的不止是他手上这一只,还有一只,在地上终芒的衣服里。
叮叮——
叮叮——
两只铃要响是一块响的。
终芒笑了。
止衍说,“若我走得太久,你想念我,就让我知道。摇一次是三分想念。摇两次是七分想念。摇三次是十分想念,等得不耐烦了,催我回来——那么我一定回来。”
摇铃若有三次,千里万里,他会回来。
终芒笑意微敛。“不摇。”
“不摇?你若是摇了,我会回你。”
“不摇。若是情形危急,你正小心藏着——”
那么,铃声一响,不就暴露了?很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