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郎归(142)
林清惜回来的第一夜就生了一场大病,他烧得滚烫,神识都不甚清楚,承景宫不夜天灯火通明,进进出出的宫女无数,刘温迢守在他床榻前,太医们跪在地上,也煎熬了一夜。
点滴更漏到天明,林清惜的烧才渐渐褪去,他面色苍白如纸,额间沁汗,将鬓角都打湿。
他缓缓睁开眼,对上刘温迢关怀的目光,无悲无喜。
“惜儿。”刘温迢端来一碗汤药,似要亲手喂他,彼此之间从未如此亲密,刘温迢算是服了软,她柔声道,“喝了汤药,烧便退了,便会好的。”
“你切莫怨恨母后,母后也是迫不得已。”刘温迢还想说什么,却被林清惜用沙哑的声音打断。
“儿臣不曾怨恨。”林清惜接过刘温迢手中苦涩汤药,便一饮而尽,他平静道,“是儿臣痴妄,以后不会了。”
荒唐事,做了一次,便不会再做了,因为,他的心已经死了,沉在寒江里。
刘温迢满意地笑了。
林清惜大病初愈后上朝,群臣跪拜,少年天子坐在世间最高的权位上,神色冷漠一如京城的风雪。
边关战事频频,前线伤亡亦惨重,边塞七部以刀骊为首,同闵朝誓死相抗,异族善骑马,民风彪悍,两军僵持着,这一年,尽是人心惶惶,朝廷决定再派兵增援。
届时有朝臣上奏,抱着试探目的,谏言林清惜选妃,林清惜沉默片刻,应允了。
屋外下着雪,阮当归在宫内烧了火盆,火星溅在他右手上,灼出一个伤疤,他把身子尽量蜷缩着,还是觉得冷,长发披肩,火光映在他面上。
翠鸣来此,给他说了这个消息,她道:“娘娘的意思,阮公子应当知晓。”
“按照约定,公子还是离开京城吧。”翠鸣低眉颔首。
当初之所以能那么顺利地离宫,是因为阮当归求刘温迢,给他时间,给他机会,他说他会让林佩死心的,于是大家都来演一场戏,朱七古三都知情,刘温迢特意离开皇宫,那夜守门的御林军被调走大半,破绽百出。
林清惜以为他们逃了出来,殊不知分离的脚步已经愈发逼近。
刘温迢说,阮当归留在宫中,留在京城始终是个隐患。
刘温迢让阮当归去边疆,她说,我放你走,阮当归,你既然选择离开,那就走得越远越好,最好永远都不要归来。我会告诉惜儿,你战死沙场,尸骨无存,这个消息会传回宫中,惜儿或会难过,但你已经死了,活人又会为死人悲痛多久,他终会渐渐忘了你。
阮当归的存在注定是林清惜的耻辱,他还有什么理由去说爱他。
“这一切都是为了他好。”最后的最后,刘温迢落下这句话,“你忍心看他因为你,而被万人唾弃吗?”
她拿捏住阮当归的软肋,势必逼他就范。
阮当归那么爱林佩,他为他残了一条腿,弄得满身伤痕,他爱得如此光明磊落,却畏惧于人言可畏。
阮当归也同她预料的那般,同意了。
这一年,就这样在风雪与塞外战火中,走到了尽头。
除夕夜,万家灯火,宫中歌酒宴,林清惜坐在大殿上,他饮了一杯酒水,便觉得自己要醉了,他无意留意,却也知晓,阮当归没有在宴下。
阮当归此刻人在兰台。
高台的寒风更凛冽,低头看,便可看到京城的阡陌交通,灯火明明灭灭,战火之年,京城似乎也疲倦,少了许多欢声笑语,阮当归抬头看,一片漆黑的天际,无星无月。
他拿着一壶醉红尘,仰头饮下。
酒更冷,醉红尘啊醉红尘,哪能醉得了红尘,放眼望去,众生不过蚍蜉,何以撼动这滚滚红尘。
他颓废地靠着栏杆,慢慢坐在地上,低着头,不知想到什么,又发出了几声笑。
“梦短梦长俱是梦,年来年去是何年……与君双双去,天上人间……”
“一寸相思呕血,枕边月儿不圆。”
作者有话说:
凌晨四点,醒了,听到外面下雨,不是夜阑卧听风吹雨,倒似点滴更漏到天明。
少女情怀总是诗。
第95章 从此江湖无故人
烟花盛开于黑夜,烟花美丽,但不长久,午夜的钟声敲响,新的一年已经到来。
恍惚间听到了脚步声,阮当归抬头看。
林清惜站在他面前,阮当归停下了口中呢喃不清的哼调,他歪着头,似乎努力去看清眼前人,他的酒壶被自己扔在了地上,馥郁的酒香沁散,他笑得没心没肺:“林佩啊。”
话音轻飘飘地,落在地上又被风吹走。
林清惜的眉眼与初见时那般,含着霜。
阮当归摇摇晃晃地站起来,醉红尘浸湿他的衣袖,他拍了拍自己的衣摆,对林清惜行了跪拜大礼,他的额头挨着冰冷的地面,颤抖着声音唤了一句:“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