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郎归(143)
阮当归从来没在私底下这样唤过他,林清惜没有吭声,兰台的风依旧很冷,每一年,他们都会来兰台,犹记那年,京城落雪,阮当归是头一遭看到如此磅礴的雪,眼里都是兴奋,兰台下的京城欢呼着雀跃着,李玟佑的笛声缥缈温柔,把整个夜都安抚。
他们五个人在此,喝着醉红尘,不知愁,自以为看尽人生百态,便可恣意江湖。
林清惜看着阮当归跪在地上,他垂下眸,径直从他身边走过,凭栏远眺,极目长夜。
阮当归身子一僵,又笑了,自顾自地从地上起身,他没有回头,他努力用着轻松的语气道:“我要去边疆了。”
“吴胖子未曾有过一封来信,我也想去看看他。”
阮当归努力咽下哽咽,他的身子僵硬,曲着手指,心也在冷:“……我去了,大抵就不会回来了。”
“你……多保重。”阮当归的余音落下。
林清惜握紧栏杆的手一阵冰冷,兰台的风吹起他的衣角与鬓发,京城上方烟花不断,那些色彩浓艳的烟花,又于刹那间泯灭。
他听到阮当归一瘸一拐离开的脚步声,一步两步,终消失在身后。
林清惜头痛欲裂,他伸出手,死死捂住右眼,无数次想要回头,想要挽留,脑海里却是阮当归的那句话,他不要他了,半晌,一抹冰冷落在他手背,林清惜抬头看,洁白雪花落在他面上,似赠予最寒冷的一吻。
选妃的日子已经定了下来,但在其前,是朝廷派十万将士奔赴边疆。
行军之前,陛下亲自践行将士,林清惜站在兰台上,看着脚下乌泱泱一片,他举杯朗声道:“各位将士远赴边疆,保我国土,护我国民,你们是闵朝的英雄,且饮一杯,来年归故里,洗去一身风尘。”
他说五个字,不知是向谁说去:“……我且待君归。”
言罢饮下碗中酒,阮当归仰起头,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林佩看,他想把他的身影面容都深深刻在脑海里。
战士们在兰台下高呼陛下万岁,阮当归也喊着陛下万岁。
他希望他万万岁,即使不曾开心。
所有人都饮下这碗践行酒,阮当归也将碗中的酒一饮而尽,酒入喉太烈,要不然他的眼泪怎么会不禁流下呢。
在京城呆了近七年,多少欢乐多少忧愁都埋葬了,少年就这样离开了,无论情愿或不情愿,舍得或不舍得,那些爱啊恨啊,都不曾回头,随着千万大军,一起赴向了边塞。
林清惜坐在空荡又清冷的宫殿里,唯一盏灯火昏暗地亮着,映着白布投下他的身影,他坐在地上,头发披肩,只一支玉簪斜插着,衣摆落地惹尘埃,他也不在乎。
骨秀分明的手指,灵活地捏着两个皮影,那皮影栩栩如生,一个正色衣冠,另一个却嬉笑着,衣着风流。
林清惜垂下眼眸,眼睫的阴影落在他面上。
白布上,两个小人儿活灵活现,这是阮当归送他的生辰礼物,一直被他细细珍藏,只见那代表林清惜的皮影走到代表阮当归的人影面前,停了片刻。
林清惜想起,阮当归和他拜了天地,想起阮当归吻他时,嘴角温柔的触感。
阮当归把自己的那块玉佩给了林清惜,在他们拜了天地之后,阮当归曾看着他,认真地道:“林佩,你是我此生最爱之人。”
扪心自问,他对阮玖有过怨恨吗?
有过,但他终是爱阮玖的,直到现在,只要他说愿意跟他走,纵前方千军万马,他也不会退缩,但他知道,阮当归不会跟他走的。
进退维谷的局面,阮当归把他还给了世人。
他该怨恨阮当归没有他这般的勇气吗?
不,该怨恨的,是他自己。
刘温迢告诉他,放过阮玖也放过他自己,她说,你既然留不住他,就让他自由吧。直到阮当归离开,他才松下一口气,这京城诡暗风云,他时时都深怕阮当归受到伤害,他再也不敢泄露他对他的爱,他有意让他们认为他已心如死灰。
阮当归就像他孩时救下的那只鸟,阮当归一直都是自由的,他护不住他,便只能让他远离纷扰,远离这些阴谋算计。
每个人都有自己与生俱来的责任,或是与生俱来的枷锁,他剑走偏锋,可这世间,不仅仅止步于爱。
所以他要当这千古帝王,他要坐拥江山,他要失去他此生所爱,总得二选其一,他无法抉择,阮当归便替他做了抉择。
心越发空旷,只觉得世间只剩下他一人,林清惜开口,声音清冷,戏曲悲伤又缠绵,诉不尽此生情话:“情双好,情双好,纵百岁犹嫌少。怎说到,怎说到,平白地分开了。总朕错,总朕错,请莫恼,请莫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