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郎归(141)
过了许久,话从嗓子眼被一字一字挤出来,他道:“给我……一些时间。”
阮当归这句话方说出口时,他就觉得,自己要失去林佩了。
阮当归一生离经叛道,衣衫褴褛蜷缩在寒冬街巷处,也锦衣华贵宿在明月楼,人生要及时行乐,他想要活成最恣意的那个人。
林清惜一生循规蹈矩,生在帝王家,不解人间疾苦,不会哭也不会笑,心是木石无七情六欲,未见过如阮玖一样鲜活而自由的人,他目光所及处,是高高的宫墙。
林清惜这一生唯一做的最离经叛道的事情,是带着阮当归,抛下了所有,逃出了宫。
阮当归这一生唯一做的最循规蹈矩的事情,就是骗了林清惜,说要同他一起走,其实他知道,他们走不远。
所有人都瞒着林清惜,陪他演了这场戏。
如今,这场戏也该落下帷幕了。
“惜儿,莫要闹了。”刘温迢的声音响起,她从渡口亭中缓缓走过来。
林清惜这才注意到,渡口不知何时已经被乔装打扮成百姓的御林军包围了,林清惜眼瞳骤然缩,难以置信地望向阮当归,除了阮玖还有谁,他们一路而行,刘温迢又是如何知晓他们的行迹。
“我说过了,我爱你。”林清惜的情绪猛然爆发,五脏六腑仿佛要被揉碎,他不再冷静,“你怕什么,阮玖!”
他抛下了所有,只为和他在一起,他冒天下之大不韪,虽千万人亦往矣,他什么都不怕,他早就做好牺牲一切的准备。
“我们走不了的。”阮当归没有勇气去看林清惜,他们都骗了他,万箭穿心之痛怕也不过如此。
水路早已被控制,即使他们坐上船,恐怕连这个渡口都离不开。
可林清惜咬紧牙关,只盯着他,至死都要一个答案,他又一次固执问道:“跟不跟我走?”
阮当归没有回答。
就在这非常时刻,一切都归于沉默,云止云停,什么都没了。
林清惜似知晓了答案,他已经知晓了答案,寒江上的风吹起他的发,吻过他指尖,林清惜忽苦笑了一声,像是剔透的玉佩出现无数裂痕,他声音很轻,轻得被风吹散了:“你不要我了啊,阮玖。”
阮当归鼻头一酸,胸口翻涌而来的情绪让他生不如死,他看着林佩,林佩站在渡口处,身后是一望无际的寒江水和一叶渔船,多年以后,阮当归都还会梦到这幅场景,他还会忍不住去想,倘若他回答了另一种答案,是不是他们会有另一种结局。
但是他说:“林佩,我不要你了。”
“你去当你的帝王,你我相逢一场,缘起缘灭,桥路各归。”
“好一个桥路各归。”他呢喃道,林清惜的心,落在这江水里,此后的每一夜,但凡想起阮当归,心便开始冷起来。
第94章 半江瑟瑟寒风冽(2)
林清惜一直都知晓,阮当归才是世上最薄情的人,他破碎的心,如何再去拼凑,他有想过很多阻碍,对于这份感情,世人嘲讽,另眼相看,舍弃荣华富贵,甚至是违背对他父皇的誓言,林暮舟曾将闵朝交给他,这座王朝,埋葬了多少人,才落在他手里。
偏他要感情用事,离经叛道做出这种事来。
他没有想过,阮当归会离开他。
这近一个月来发生的事情,不过浮生一大梦,林清惜垂眸,梦醒了,所有的一切都归于原位,他的面容恢复清冷,甚至于冷漠。
刘温迢乐见如此,她嘴角微勾起笑意:“惜儿,回宫吧。”
“国不可一日无君。”刘温迢正色道。
在林清惜离开的这段时间,是刘温迢对外宣称皇上病重,虽她垂帘听政,但多少引起群臣不满,阮当归的来信,总一遍又一遍地哀求着再等等,再等等。
等等又如何,总是要走到尽头来。
一旁的马车静候着,宫人颔首低眉,所有人都看着林清惜。
林清惜终是缓缓走了过去。
阮当归低着头,但他听到了寒风在呜咽,林清惜一步步朝他走来,他死死咬紧牙关,不让自己再落泪。
他嗅到林清惜身上清冷的香,他贪恋他的温暖,曾相依偎时,阮当归爱缠着林清惜,一声声林佩地唤着,他还笑,一边笑一边吻着他:“林佩,你真好闻。”
他再也不是他的了。
林清惜就这样,与阮当归擦肩而过,没有再回头。
他一点一点地,变回了曾经的林清惜。
回宫的那天,京城下起了鹅毛大雪,今年的初雪,寒风刺骨,冷得让人发抖,京城巷陌孤寂清寒,那些雪飘进阮当归的眼眸中,少倾便化作热泪落下。
林清惜入承景宫,他入玄衣宫,玄衣宫里空无一人,昼夜灯灭,颓圮至极,树下的秋千被厚雪压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