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觉醒来发现有人在刻我的神像(58)
柳谢二人已将牛车连拖带拽弄下山丘,斜斜靠在天女左肩,正好将那神像与旁边支楞出来的雕痕小石连在一起。周沂宁伸手在小石上一拍,对曾弋道:“师叔!这里坐,这石头大小靠背刚好!”
曾弋点头过去,坐在沙地上,周沂宁说的对,这高度正好可以将肩颈倚上去,小寐极佳。
封老伯见状,十分灵性地让家丁将柴火堆往曾弋方向挪了挪,自己也跟着挪到了神像耳下。封夏泽一撩袍角,坐在他右侧,头顶正对着神像弧度优美的下颚。家丁们两人一组,围在火堆另一侧警戒。
牛车边的曾弋一行则有些随意。谢沂均从干粮袋里掏出馒头,拿长刀切了片,叉在火上烤。周沂宁盘腿背靠车轮而坐,又从乾坤袋里掏出玉蟾来看——自打进了沙漠,这小东西的红眼睛就一直半睁不睁,恹恹欲睡,精力十分不济。了嗔不知何时爬上了青牛的背,此刻正对着东升的弯月打坐。
封老伯示意老白到他身侧坐下,让冬晖给他一个酒囊和几条肉干,自己也拿着根肉干撕起来,边撕边随意道:“老白,喝两口酒——你这手也是那次受的伤?”
老白包着绷带的手托着酒囊,灌了口酒润了润喉,“咕咚”一声像是吞下了数十年旧时光。
“正是。”他放下酒囊,目光飘向火堆之外的远方。
那夜鬼兵消失干净后,小白和秦老爷两人犹自抱头,在沙尘漫天里瑟缩许久,方才探头察看。不出意外,秦家小女儿已葬身黄沙,秦老爷将她从黄沙中刨出来,却见白衣上只余沙尘,并无半点血迹。事至此,两人都觉得方才月光下的诡异画面,竟如同梦境,梦醒后无一处可寻。
“我寻了匹马,帮秦老爷将女儿尸首驮着出了沙漠,回家后不久,整条左臂便起了变化,”老白看了眼绷带,“当时就想,秦老爷这样年过半百,痛失爱女,与他相比,我失了条左臂算什么。只是……时日一长,人们过这沙漠时,再没见到目天女的踪迹,于是便纷纷传言我是……说我是……在沙漠里害了人,日日有鬼找我,我发了疯,因此放火烧了条胳膊。”
老白嘶哑的声音还在夜风中回荡,他沉默地又仰脖子喝进一口酒。曾弋抱膝靠在石头上,看着天边那轮弯月。
众人一时沉默,只听火堆中柴火噼啪轻响。月亮将大漠照得一片莹亮,目天女的神像圣洁如玉。封夏泽突然开了口:“白老先生,您说的这个目天女,与无诸国又有什么关系?”
“……神女现,无诸兴,这是我祖上传下来的说法,”老白静默片刻,像是要把憋了半辈子的话一口气说完,“传说中,无诸国是因为无诸神女而建。”
原来,这无诸国本是沙漠边缘一片废弃的城垣,栖留的多是些穷凶极恶的流亡之徒,或是家贫无计的逃荒之人,在这神鬼不辨,善恶难分的地方,逐渐聚集起一个镇落。这片无主之地不断扩张,接纳着那些不得不抛弃过去、丢掉身份的人,同时也不可避免地招来了凶残的亡命徒。
杀戮席卷了这座无主的城池,悲鸣痛哭之声上达天庭,于是天帝命无诸神女降世拯救城池中百姓。在那片鲜血淋漓的尘世中,凭空出现了一座无诸神女像。神像双目无瞳,身刻偈语,怀抱琵琶,右手臂上还卧着一名降世的罗汉——就是后来的无诸国君。
历经患难的人们将这位降世的罗汉簇拥上国君之位。罗汉无奈,只好以佛偈之名,建无诸国,明纲纪、弘佛法,带着一帮无处可去的流民,历尽七载艰辛岁月,在沙漠中建起一座繁盛的佛国。
众人听得神思恍惚,眼前这荒颓的巨石阵与繁盛的佛国景象相去甚远,那个藏在历史图景中的小国,仿佛已在墨蓝的天空下化作剪影,只留一道寺庙屋檐下悠远的风铃声。
“……后来呢?”风铃声远去,是封夏泽开了口。
老白擦了擦嘴角的酒渍,拧上酒囊盖,道:“……佛国日盛,中州之地的国主也起了戒心,还没等他派人来探,这无诸国的国君,就圆寂了。”
无诸国国君登位后也不曾还俗,只说以僧人身份,代为管理国家。无诸国建国七年后,国君将国主之位传给他选定的继承人,次日便在神庙中坐化了。当下举国哀戚,行三年国丧之礼。岂料三年后,大难突降,不知为何,无诸国中居民一息间尽数消散如烟,黄沙莽莽间,仅留空城一座。往后百余年,尘世变幻,白云苍狗,黄沙覆盖了昔日城楼,传说中的无诸国便湮没在历史长河间,连史书上也不曾留驻一笔。
“这……无诸国不是上天庇护之地吗?怎么又遭大难?”周沂宁十分不解,“难道真的是祀奉神女之故?若是因此而降天火惩罚他们,那他们也太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