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丝酸涩从鼻尖蔓延开来,我竭力忍住翻滚上来的泪水,继续说:“你有没有想过,我也会累,也会痛,也会有无助失措的时候。我一次次地将手伸到你面前,被你一次又一次地推开。我不能强迫你喜欢我,可是我可以强迫我自己不再去想你,就是这样我竟也做不到。与秦王成婚的那一天我心里很难过,不是因为我嫁给一个自己根本不爱的人,而是以后我再也没有立场、理由像从前那样守护你了。我是别人的新娘,即便是城破宫倾、父皇被杀的时候我也没有那样绝望过,我选择的这条路注定是一条与你渐行渐远的路。佛说,唯君已放下,得见大光明。佛高高在上不食人间烟火,他怎么会知道‘放下’的煎熬与痛苦。”
破堤涌出的泪水让我没有办法再继续说下去,泪眼朦胧中我看到他伸出手想替我拭泪,却在即将靠近的时候停在了空中。就像是寻找西方极乐的苦行僧,历尽了波折磨难,只差最后一步就可顿悟圆满,但偏偏就是无法迈出最后一步。我与萧笙,我们之间差的就是这最后一步。人常说情到浓时可克服一切月老成就姻缘时设立的考验阻碍,可缘分二字少不得却也从来强求不得。我们早已是彼此最亲近的人,不必相忘于江湖,也永远无法相濡以沫。
从前我们总是离得太近以至于有些事情总是无法看清,反是久别离后的再相逢让我明白了,过去的执念如一把缰锁拴住了自己也拴住了他。
“我并不是在抱怨什么,这多年来一直都是我心甘情愿。只是……你的心里既然没有我,那么就不要再给我希望。仅此而已。”我后退一步,逶地的裙裾掀起一阵轻尘。
他怔怔地看着手中的信笺,眼中所有的神彩仿是在顷刻间被吸走,倏尔上前抓住我的胳膊,不冷不淡地说:“瑶儿,我不会欠你的。你为我做了这么多,我也为你做一件事情。刀光剑影、权术相争本就是男人的事情,断不该由你一个女人来承担。今天过后我会想尽一切办法将你失去的自由夺回来,从此天高地阔你可以去过自己想要的生活。”
禅房内檀香袅袅,微敞的后窗让清清淡淡的花香渗进来。
我馨然一笑:“你从不欠我的,我说了一切都是我心甘情愿。”
他缓缓松开手,转身背对我,不染纤尘的白衣被镀上晴丽的光泽,“你难道不想知道我为何要与什钵苾结盟,又为何要与李唐为敌吗?”
“无论何时你永远都是我最相信的人,相见相知不相问,我相信萧笙哥哥做任何事情都有他的道理。”
推开门扉,青石铺就的石阶上落了满地桂花,微风拂过带着淡淡的清香。
身后传来缈如青烟的感叹:“从前的我真是傻,错过了的才是最应该珍惜的……”
我摸摸自己的脸颊,早已被泪水濡得黏湿,却还能微笑,这样很好。
寺庙坐落的层峦叠嶂的山间,被葱郁繁茂的竹林环绕着,天空湛蓝而洁净,仿佛一伸手就可以触到。深吸一口气,仿佛有什么跟了我许久的重担终于卸下,心中前所未有的清明畅快。
蓦地,我停住脚步,方才的轻松畅快瞬间荡然无存。
前方虫鸣雀啾,落花逐风。明炙的阳光在枝叶相错的密林间劈开一道缝,正照在一身银白锦缎修身长立的李世民身上。
“秦王……”我攥紧了从胳膊上垂下的臂纱,心虚地低下头小声嗫嚅,前面传来缎靴踩在枯枝落叶上的窸窣声响。他将手轻轻放在我微肿的眼皮上,声音如他的动作般温柔:“或许本王现在就应该派人将清露寺里里外外搜查个遍,看看这里面到底有什么玄机吸引着夫人一而再再而三地流连忘返。”
心底一颤,握住臂纱的手倏然松开,惊讶而惶恐地抬头看他。轻薄的唇线勾起好看的弧度,但这样的笑意却未达眼底,与他对视甚至能看到墨黑如瀚海的眸中隐隐透出的凛冽寒光。
“要不,你自己说,那里面住着谁?和你有什么关系?”
秋雁低啸着从头顶飞过,扇动翅膀带落了一片树叶,在空中晃晃悠悠坠到地上。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我脑中竭力思索着该如何应付,却终是乱如麻絮抓不住一丝头绪,但见他眸光微冷,忙补充道:“但忆瑶保证绝没做任何有损清白的事情。”
“有损清白?”他冷笑道:“忆瑶公主自幼生长于深宫,必是接受了宫闱女子关于德行极为严苛的教育,当然晓得举止分寸,不会做有损清白的事情。”他走近一步掐住我的下颌,“回答我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