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女人带着刚出生的孩子其艰难可想而知,于是她求人辗转将孩子送到了长安他父亲的手里,而后便是流落江南再无音信。
自始至终萧笙都很平静,好像那只是一个凄美动人却不得善终的故事,和他无关。从前他从未跟我说过这样的事情,我只以为那惯常凝于疏朗眉目间的忧郁是他天性多愁善感,没有想到向来洒脱的萧笙哥哥心里竟埋藏着这样沉重灰暗的陈年往事。一时有些心疼地去握他的手,他的手和我一样凉。
“我不想你同情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我真得很不想回那个家。”他像从前一样摸了摸我的头:“那天那样对你,对不起。”
温存如昔,片刻有种时空错落的感觉,仿佛中间我们所经历的一切国破家亡、改朝换代皆是虚妄,仍是隋宫里两个单纯伤感各自想着心事的人。从前我只觉得,一道宫墙将我们禁锢在囚笼里,斩断了一切海阔天空的希冀。直到此刻我才觉得即便是被禁锢,但只要笼子里有两个人也是幸福得。我们有着共同难言的伤感,彼此心意相通,这样的感情无关风月,却能凌驾一切。
沉默了许久,我颇神伤道:“萧笙哥哥你知道吗?从前我总是埋怨父皇,怨他偏偏是皇帝,让我一出生就只能做个被关在笼子里的公主。怨他生下了我却又不像疼姐姐那样疼我。可是……”我深吸一口气:“直到他死了,大隋亡了,我才终于知道他曾经给了我们怎样的庇护。最近我总是会想起他,努力回想姑姑在世时我们三个人一起度过的美好时光,想象着他像许多平凡的父亲那样宠爱我、纵容我,我知道怎么想他也是不可能活过来了,可是除了想又没别的事可做。这样的感觉我无法形容出来,但我希望你不要像我一样。”
环住我的胳膊微颤,他掰过我的身体正视,疏淡的眉眸中流转着脉脉温柔,细风和雨的注视没有让我的心平静下来反而更加惴惴不安。他正慢慢地靠近我,我们的鼻翼几乎要触到一起,记忆里他的怀抱温暖宁静,却从未有过像这般暧昧亲近的时刻。他的唇几乎要覆上我的,温热之气迫来的一刻我突然想到了几天前的一个场景,在病痛中醒来时,李世民就坐在床边,同样温柔地问我是不是饿了。
迟来的意识让我用力将他推到一边,空气中尽是爱意散尽后的冰冷、沉默、尴尬。过了一会儿,他仿若什么都没发生一样,恢复了温润如玉的清朗模样,淡淡道:“时候不早,妹妹该回去了。”
我站在原地没动,两侧紧握着裙纱的手缓缓松开,在心底叹了口气,还是将那样东西从袖中拿出交给他。
纤薄的纸笺被他掀开,随着视线的下移讶然之色愈浓,“这是你的计划?”纸笺上面是我精心临摹过李世民留在我房间的诗作笔迹而成——刘卿,两军对垒日久,恐生变故,接信之日速整顿三军,即刻出征迎战。下面甚至还盖了专属秦王的随身印信。
我娓娓说道:“其实这个计划很简单,凭着什钵苾在长安的通天之能,让这封信从官道合理自然地送到刘文静手中应该不难。到时候薛军粮草匮乏必做破釜沉舟之举,而唐军则是骄兵必败,一正一反此战胜负必定立见分晓。”我和李世民相处的时间很多,想取他的印信并不难,之所以等到今日只是因为……
“只是唐军战败后,秦王不会善罢甘休定会彻查此事。他与刘文静两相和对不难确定有机会接触印信的人的范围,到那时难保不会查到你的头上。”萧笙平静地接道,转而将信笺递给我,“我不能这样做,固然打败了唐军却要将你置于水深火热中,即便目的达到了我也不会安心。”
我将信推给他:“我本来也不想这样做,可是这件事情已经将你牵扯进来,一天不了结我同样不会安心。你若是觉得亏欠我,就尽早和什钵苾划清界限,将自己置于一个安全的境地。”
他沉默地看着我,胜雪白衣因风的吹拂而微微跳摆,平静中蕴含着未知的隐隐浮动的情绪,再开口时声音有着毫微不可察觉的悦然:“所以,我和他之间你还是选择了我,即便你与他有了夫妻名分,即便他给了你万千宠爱,即便你现在是杨妃。”
侧过身子,我看向那隐匿在缭绕烟雾后的佛龛,如同隐居在万重天云之后的神佛智者,不言不语中俯瞰着人世万千纠葛与苦难。
“萧笙哥哥,从小到大我一直都很喜欢你,我从来没有隐藏过自己对你的感情。深宫寂寞处处都充满了尔虞我诈、凶险奸恶,你是我心中唯一的一寸净土,有时我会想即便你一辈子都不能像喜欢我姐姐那样喜欢我也没关系,只要让我一直守护你保护你我就心满意足了。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