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勇气再看下去,却在将要离去时撞上正披星戴月赶来的李世民,“萧府上下乱作一团,我们先回府罢。”“不!”一时没有控制好情绪尖声喊了出来,看向我的目光微有异色,我忙敛声道:“我留下来陪陪家音,殿下若有事就先回去。”
屋里传出低怅呜咽的声音,吸引了我们的目光。舅母的脸色如一张苍白的纸没有半分血色,目光空洞已没有了生气,我只是从她的动作上分辨出她正在看舅舅,说出的话如呵了一口气,稍微一吹就散了:“我尽力了,只是……笙儿他……”她仿佛还有未言的遗憾,还有不甘未了的心事,而从她身上匆匆流逝的生命却已无法遗留于她半刻将话说完,消瘦的手从家音手中缓缓滑落,床榻上的人再没了声音。
低声的呜咽顷刻转成哀丧大哭,悲戚之音甚至压过了正张灯结彩的漫天喜色。我不明白,既知舅母已病入膏肓不久人世,舅舅为何还要选择这个时候让家音出嫁。
掌心一暖,我才知自己的手竟已是凉如冰霜,李世民站在我身后,微叹道:“回去吧,你大病初愈别又着凉了,况且在这里也无济于事。”我温顺地任由他握着,低声道:“方才将随身戴着的镯子落在了湖边,我去取回来咱们就走。”没等他说话连忙又道:“并不远,我自己去就行。”他越过我瞥了眼哀戚乱如麻的屋内,温墨眸中有我看不懂的神色,最终还是松开了手放我走,嘱咐了声:“早去早回。”
我不知是如何避过众人走出萧府,更无力去想自己这一走会有怎样的后果,只是想去将萧笙哥哥找回来。秋高气爽,缓风逐云,正是放纸鸢的好时节。栩栩如生而颜色鲜艳的纸鸢虚浮在天上,随着人手中线轴摇摆而上下浮动。我撩起车帘看着那些跳跃如流萤的纸鸢,心口蓦地一阵闷痛,眼前景物逐渐模糊,像是蒙了一层白色纱雾。
清露寺端庄雅静如初,化外之山林丝毫不曾沾染外界悲喜离合。我推开厢房的门,他正坐在佛龛前擦拭着玉箫,神情专注仿佛手中握着的是他的所有,前面缭绕着供奉于鼎炉中的檀香烟,薄薄淡淡毫无波澜如他这个人。
我喘着气将短短几个时辰发生在萧府里的事情说与他听,而后……他翻过杯盏斟下滚烫的茶,道:“喝口茶歇息片刻,然后回去罢。”我错愕地看向他,渐渐没了底气:“你妹妹遇到了那样的事,你母亲刚刚去世,你……都不在乎?”
玉箫已被他擦拭的光滑如镜,可他依旧将它放在手中轻轻抚摸,“我现在回去除了会招来一堆惹人厌烦的质询盘问之外,既不能让家音的夫君复活也不能让母亲重生,我回去没有任何意义。”
“怎么会没有意义?”我急道:“接踵而来的噩耗必让全家都痛不欲生,现在他们需要你,需要你的安慰,需要你将整个家撑起来,你……”
他骤然起身将我的话打断:“她不是我的亲生母亲。”
周围在一瞬安静下来,我竟一时无法辨别这句简单的话中所包含的意思。想起舅母临终前那句‘我尽力了’,想起从前萧笙对于宫廷的依赖对于家的疏离,和他现在对于家人的冷漠,似乎这句话可以解释所有,但又不能成为任何一个理由。
我安静地坐在旁边听他诉说。父皇为晋王时曾驻防江都,那时尚是弱冠的舅舅经常去看他的姐姐,也就是我的母后。一如所有诗歌故事中所描述的那样,风景秀丽天气妍和的江南,姿容不俗的公子遇到了才貌双全的官小姐,本是两情相悦门当户对可成就一段风月佳话的姻缘。可是却因隔了一条江造成了结局的迥异,彼时山河尚未一统,江北为隋,江南为陈,小姐家中历代为陈之重臣自然不可能与敌方国戚联姻。但彼时二人已难解难分,甚至私定终身珠胎暗结,两人都知道彼此再无退路,他们都已各自同家里断了关系。
后来,我的祖母当时的独孤皇后思念儿子,召父皇和母后回长安以聚天伦。临行前母后找到了正与爱妻安贫乐道的舅舅,许诺带他们回京请皇帝赐婚让二人名正言顺。但那个时候小姐已经快要临盆显然不适合跋涉千里,但这也许是二人唯一被家人接受的机会,小姐不想失去,便咬牙让舅舅自己跟着母后回京向陛下陈述详情以求圣恩。后面的事情是说烂了的痴心女子负心汉,舅舅一去不回,甚至传来了他与某家门当户对的女子缔结良缘的消息。小姐生下孩子,家里是世代饱读圣贤书的清白门第自然也容不下这罔顾门楣的不洁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