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知雪重(23)
“之后的事就拜托你了,师弟。”
等他回来的时候,鸦已经洗漱好了,坐在床榻上穿衣服。以前落九乌给他捯饬的那身带珍珠和金银刺绣的袍子没法再穿了,两个人在布料店又买了新衫。里头百八十样的绫罗锦缎,裁缝问鸦要什么样的,小孩儿憋了半晌,从里头挑了一捆青色的出来。裁缝说青色太素雅,公子小小年纪,该选些鲜亮的颜色才合宜,鸦摇了摇头,说就要这个,青色才显得不招眼,像个书院里的小学童的样子。
落九乌坐在桌边,把早餐点心都放下了,小孩儿晃晃悠悠地走过来,勺了一口粥,问他怎么去了这么久。“遇到个老道士,就同他聊了一会儿。”落九乌从碟子里夹了小菜给他,鸦又问:“你不是不喜欢道士吗?”落九乌愣了愣,才想起来以前给鸦说过一个无聊故事,于是又琢磨了一会儿,问他,现在他们没了住的地方,如果他要带着小孩儿去臭道士修仙的山上占山为王他乐不乐意。鸦咬着筷子思考了一会儿,把头埋在碗里,然后小小声地说了一句:要是你和我一块儿的话,我就去。
外头的雨丝渐渐的也停了,云层里照进来几缕阳光,把旅馆这张用旧了的木桌子照得亮堂堂的。小孩儿鼓着颊腮吃糯米点心,身上穿着件淡青色的褂子。落九乌看了,觉得这样很好。有那么一瞬间,他想着,要是能这样和小孩儿在这个破旅馆里待上天荒地老就好了,再也不用去管什么爱恨,也不必理什么因果。
你看着我做什么。
没什么。落九乌说道,从小孩儿碗里夹了一块小菜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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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墙内到了二更天便几乎没了响动,小太监在酒宴上待得晚了,端着口手炉急着要回去。此时穿行在寂然无声的宫殿内,心里止不住的不安。老前辈们闲闲讲来的志怪故事好似成了形似的在他后头追逼着,一直到了乾阳殿,方才慢下脚步。照理讲,陛下起居的殿堂该是最为把守严密的,他四下里一望,却是半个人影也无。大殿的门也是开的,露出一丝阴沉漆黑来,看不出里头形貌。
也不知谁借了他胆子,或是酒喝得多了,小太监咽了咽喉咙,到底还是推开门来。起先是一片暗沉,后来借着飞檐上的一点烛火,看清了中央的龙椅上斜斜坐了一个小童,听见有人来了,也不惊慌,只是徐徐拿一对眼儿望着来人,两瓣嘴唇鲜红得像血。
“哎呀,有人来了。”
小童尖着嗓子笑起来,将手里一个球似的玩意儿在空中抛掷了几下。小太监已是惊得跌坐在了地上,那小童却是轻飘飘地从椅子上落到了地上,将掌中的物什丢到了小太监的脚下。外头惨然的月色挤进门里,一地银霜下,将地上陛下扭曲的面孔照了个分明。
“你既然看见了,那可就活不成了。”
春风后十五日,清明风至,正是王子皇孙祭祖祈福的时节。前几日幽闭在府的太子也得了皇帝赦令,今朝一道入了宴席同乐。酒宴进行至一半,陛下便推病离席,余下的公卿贵胄有醉了酒的便宿在了宫中。未曾想时至深夜,宫殿深处却突然走了火,火势猝然,转瞬间便已吞灭了半片宫阙。禁卫军急急从护城河中调取水源抢救,镇南将军的府兵也从外围赶来。四处只听见木栏烧朽的哔剥声,等火势救下,清点死伤的时候,禁卫军却从烧成焦炭的残垣里发现了陛下的尸体。
众人皆是大骇,旋即禁卫军便将宫中一干人员禁闭在府,陛下崩毙的消息暂且封锁,由天子亲军加以细查。未过多时,却是镇南将军的府兵于宫墙外围捉住了一个行状痴癫的太监,捉来审问时,只见他满手的硝碳,张开口,舌头却已被人割去了。缎苍岚叫军士带他下去盘查,等军士从天牢里出来的时候,只带了一纸血书,太监已经死在了牢中。血书上说,他已指认了自己是那纵火之人,一切都是受太子指使。
“太子殿下如何能做出此等违逆天伦之事!”
“国相此言,是要保太子了?”
缎苍岚略眯起眼来,觑着座下的鹤仃。乾阳殿被烧得不剩下什么了,只有一张龙椅勉强保存了形貌,此时给黄昏的光线一照,遥遥地将残骸的影子映在殿中静立的二人身上。禁军司令已来过一趟,说是发现尸体的军士上报讲:陛下的尸体刚发现时便已是身首分离,仵作验过,也说是火灾前便已遇害。缎苍岚只是敛下眉目来要他们再去找那军士和仵作,却已是哪里也找不见二人的踪影。
“缎将军,你有什么样的谋划是你自己的事。”鹤仃徐徐道,“但需知道,这朝中势力明暗纠葛,却向来平衡,若是大厦一夕倾覆,害死的可不止是几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