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知雪重(28)
寺中的偏殿存放着经书典籍,平日里由一个书生整理清扫,听说是寺外富贵人家送来消灾的公子。他只身一人来到寺中,身边只带了一束白梅一块铜虎。那白梅种在偏殿的后院,铜虎却不知所踪。
如今书生在寺中已待了十数年,白梅已生得繁茂的很了,开花时,恰似片片堆雪,美得应接不暇。沙弥们晨起时要做早课,有时路过偏殿,便能见着他一个人立在白梅树前,不知在想着些什么。
藏海寺是向来冷清的,去年早春却闹出件事来,一只红狐狸溜进了神像的缝隙里,把前来参拜的善男信女吓了个不轻。修行者不得犯杀,也不好亵渎佛像,十几个修行者愣是花了好几天也没能让这狐狸从神像里下来。倒也是托了这书生的福,谁想他一照面,那狐狸便轻巧地从神像上下了来,和尚们还在庆幸呢,便看见它一张嘴,狠狠咬住了这书生的左手。当下,要赶它的人也有,急着寻伤药的人也有,书生只是摆摆手,与这狐狸对视了片刻,它倒还真松了口,不久后便从这寺中消失了。
“你镇日待在这里是在做什么呢?“
小狐狸云香子从栅栏外溜进来,看见书生坐在白梅下捧着卷书,却并不在看,由不住地问了句。她本是寺外一只寻常狐妖,却因得了寺中焚香祈福的善处,得以化成人形,便时时溜进里头见见这位被她咬过的事主,书生倒也不怕她,竟像是有旧识似的。
“这树下埋着我故人的旧物,当中曾寄宿他的一缕魂识。”书生放下书去,“连同这白梅一道,时时会让我想起他。”
“那你这位故人又跑去哪儿了?”云香子不解地问他。书生只是沉默地笑笑,到底还是没有说话。
不知又过了多少春秋,寺外又听得人间起了纷争,时局好似一盘被拨乱的散沙,只是在人与人间被随意的揉捏又打破。藏海寺却被抛却在这尘寰外,独得一份清净。
一夜山雨,他睡在屋中,听得有人在外叫喊。才睁开眼,却看到元香子跑进房里,嘴里只顾嚷着:“你那棵白梅树成精了!”书生不得所以,披了衣服随着狐妖走来。后院里枝条纤长、花团锦簇的白梅不见了踪影,地上只剩下片片落瓣,却好似拥簇着一个人形。书生忽的心头一紧,舍了狐妖,径自一人急急跑上前去,却被雨水沾湿的青砖绊了脚步,跌倒在前。
花中的人才睁了眼,往外一望,只看见一个倒在地上的人,脸上不知沾着些什么,那时他还不知道这东西叫做眼泪,只觉得这人的模样可真是古怪,便伸出手去,将他脸上的湿痕抹去了。那人却拉住了他的手,脸上明明还是湿的,却咧开嘴笑起来,伸出手去将他抱在了怀里。
人的拥抱,原来是这样子的呀。
他愣愣地想着,口中嗫嚅了许久,说出了两个字“缎弈”,他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怪人却抬起头来,眼睛湿湿亮亮的,说了一句:我在。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