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知雪重(19)
“小、小公子……”狐妖似是要答,一张口声音却像是被哽在喉头,不得出声,亦无从进气,唯有拉着鸦衣袖的手仍在不住地打着颤,“你不要说话了!我去叫老妖精来……他、他一定能救你!”鸦已是慌了心神,急着要拖她进府,狐妖却仍是抓着他的袖口不放,口中喃喃着他的姓名,鸦出声要回,山路上却忽然传来沓杂声响,似是寂静之中突然被割开了一道裂口。
“倒是借了此妖肉身得破屏障,此次上山全无阻碍,实是幸哉。”
鸦转头去看,却只见到层叠的甲军,一人站在马下,似乎正对马上的人说着些什么,话说罢,看着拽着鸦袖口的狐妖,笑道:“没想到在这活尸之术下尚能留下几分神识,臣下虽精此道,倒也是头一次见到。”随后口中念了一道诀,狐狸原先还紧紧握着袖口的手突然便松了力气,随即头也歪去了一边。鸦推着她的肩膀想叫她起来,推了一遍又一遍,他说,“你别闹了,快点儿起来。”叫了许久却仍是没有反应,后来他想,或许是自己的话不顶用,便又说道,“你再这样,老妖精该要生气了。”
往常时候,他若是实在烦她不过,便拿这话去堵她。鸦知道狐狸并不是怕落九乌,她只是不想叫九爷失望。
“殿下,就等您一声令下了。”
两扇府门忽的向两旁洞开,旋起的微风吹开狐妖脖颈上的丝帛,轻绡点地,露出其下狰狞的伤疤,却是用钢针拧作几股,强将骨肉缝合在了一起。落九乌立在门外,从他的视线看去,恰能见着狐妖微垂的一双眼。遣她离开时,她便也是睁着这样一双眼儿,看着地上,又抬头看他,“九爷,这一跪,谢您的荫蔽之恩。”现在,这双眼里映着山门前的一盏残灯,却是光焰黯然,随后也要给风吹散。更远处,甲兵密集,方士的口中呢喃着退魔的咒术。鸦抱着狐狸站起身来,手中法诀不住,已斩杀了不少军士。死去的士兵叠垒在一起,更多的人冲上前去。落九乌略一挥手,来人已化作了血泥。
兵戈声混杂着人的嘶吼与呼喊,变得嘈杂了许多。汩汩鲜血汇流在一起,月色下一看,竟也是漆黑的。落九乌向前走了几步,却再不敢有人拦他,他扯开嘴角笑起来,脸上溅落了一块血斑,他说,“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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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城里的人刚听说了朝廷要派兵除妖,正在讨论的关口,联兵却已经败了。
城里风声四起,都在猜测这是怎样一回事。按理说,这该是说书先生最乐意的题材,却是没一个人敢在这上面置喙。谁不知道大军败仗的那一日,老皇帝生了大气了, 竟是直将领兵的太子关在了东宫思过。众人皆道皇帝是因为战败盛怒,可此中真意,又有何人能解?
缎苍岚在将军府内的游园里坐着,亭中摆了一盏茶盅,是早春的新茶,浅绿汤色澄澈无比,饮之微苦。对于一个甫经战败的将军来说,他倒是过分闲适了一些。这几日得了这事的空闲,去朝廷那里回了个休养的由头便置闲在了府中。老皇帝盛怒太过,竟也未作什么反应。他饮了一口茶,吹着亭子里的凉风,心中实是快慰。上山的那日,大军分作了两股,由太子先锋,他做后援。当初这战型提出来的时候,太子府中不少门客心中犯疑,只当他到时必会缓下支援,以至先锋力竭。然而毕竟兵力悬殊,况且山上并无多少战力,理应由太子这方便能清扫干净,故而那头虽则心有疑窦,却仍是照着这法子行了。然而缎弈千算万算,却没有想到他这王叔的狠心实在比他所想的更甚。上山那日,支援的确是来了,也确确实实的与太子的先锋汇成一股,然而落九乌起势未有多久,援兵却已是匍匐在地,口中黑血潺潺,竟像是被妖术所害。缎苍岚上报至皇帝,说是缎弈计划不周,急躁冒进,竟致使三千援军无一幸免。缎弈虽是知道此事古怪,然而先锋也同样伤亡惨重,他不敢多议,只能将这事默默认了,却也终于晓得了为何缎苍岚会在当初如此积极地介入。
缎苍岚放下茶盅时,亭子里挂着的鸟笼传来几声清脆的啁啾,他站起身来,掐了点糕点喂鸟。这鸟儿由外头进贡而来,一身翠色羽毛油亮光滑,叫起来也十分动听。最可贵的是懂得认主,就是笼门开了,不过片刻也总是要飞回来的。
他起身的时候,一片墨羽轻飘飘地由湖心飘来,落地时方化了人形。侍子倚在亭子边上,从石桌上顺来茶盅,浅饮了一口,皱了皱眉头,“淡了。”
“早春的新茶要泡过两次方能出色。”缎苍岚从他手里把茶接过来,给他拿了碟子里的点心,“浦月,这次你做得不错。”糕点递到面前,侍子看了他一眼,拿口儿衔住了,咬了一口,缎苍岚发话问他:“你家主人倒没有疑心么?”